小朋友稚嫩的嗓音响起,楚九辩收起思绪看他:“怎么了?”
百里鸿双手捧着肉乎乎的小脸,问道:“先生是在担心舅舅吗?”
楚九辩一顿,说:“没有。”
“那先生为何叹气?”
他叹气了吗?
楚九辩没与小孩争辩,道:“看书吧。”
小朋友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见他不愿说,便也乖乖不问了,只不时有些担忧地瞄他一眼。
楚九辩有些心乱,他瞧着试卷上密密麻麻的字,半晌都没看进去。
其实眼下京中这个情况,他身为辅政太傅,这是有权。
小皇帝信任依赖他,秦家便会天然地站在他这一边,这是有势。
科举也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步,许多人才都已经冒出头来,这是有人。
有权有势,有人可用,有钱可花,他好像完全不需要秦枭的存在了。
若是注定秦枭是反派,注定他们最终会走向截然相反的立场,那眼下就是除掉秦枭最好的时机。
可,权和势都是秦枭亲自送到他手里的。
楚九辩虽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
他闭上眼,不再去想这些事,一切等秦枭回来再说吧。
两日过去。
十二月十五。
安淮王百里明携谋士蒋永寿入京,参拜皇帝。
第69章 宁王归京
时值傍晚,大雪纷扬。
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停在宫门外。
随行的侍从摆好小凳,又掀起车帘,另一位侍则已经撑开伞遮在门上。
身着灰黑色长衫的老者先一步扶着侍从的胳膊下了车,他留着花白的长髯,气度不凡。
在他之后,又一面容清俊稚嫩的少年也下了车。
少年人身着一身藏蓝色锦袍,披着厚实的墨色披风,颈处的布料上还缝着一圈白狐毛,暖融融地圈着脖颈,挡住了寒风。
老者接过侍从手里的伞,行至少年身侧,温声道:“殿下,进宫吧。”
百里明应了一声,想要接过他手里的伞,但老者却轻轻按下他的手,轻声道:“宫中不比平时,还是属下给殿下撑着吧。”
蒋永寿于百里明来说是长者,是老师,更是他如今最大的依靠。
因而平日里他虽贵为亲王,却还是把蒋永寿这个谋士当成长辈敬重,不仅事事听他的教导,还会处处为其着想,心疼他年岁大了,什么杂事都不让他做。
若是在封地上,眼下这种情况,他定会接过伞撑着。
但如今要入宫,这般没有规矩确实不像话。
于是百里明也没有多拉扯,抬脚与他一同朝宫门走去。
皇宫内时时有宫人清理宫道上的雪,免得有人摔了磕了。
小祥子领着几位轿夫并一抬软轿已经等了许久,见着人终于进门来,他当即迎上前去,端端正正行礼问安,又道:“今日雪大,恐殿下着了凉,陛下特意赐了软轿。”
百里明忙朝宫中躬身一揖道:“多谢陛下。”
小祥子笑容温和,已经有了些他师父洪福公公的神态。
他朝软轿的方向伸出手,请道:“陛下和太傅大人已经在福康阁备了宴席,劳烦安淮王殿下移步。”
百里明自小就跟着父王去了封地,因此他对宫中各种殿啊阁啊的都没什么印象,只知道奉天殿是上早朝的地方,养心殿是陛下的住所,还有慈宁宫里住着太皇太后,其他都不甚了解。
他瞧着那软轿,想着能让蒋永寿坐就好了。
但宫中规矩森严,万没有一个无官无职的谋士坐软轿,却叫王爷徒步的道理。
且蒋永寿今日能入宫来,已经是陛下恩赐,百里明可不敢节外生枝,只想安安分分吃完饭就赶紧离开。
若不是规矩如此,他甚至就想一直窝在封地上不出来。
他上了软轿,发现其中座椅上铺了厚厚的皮毛垫子,还摆着两个热乎乎的手炉以及一张毯子。
他将毯子盖在腿上,双手捧着手炉,几乎没感受到外头的凉意。
小祥子道了声:“起轿。”
轿子便被人稳稳架起,朝皇宫深处走去。
才行了几步,百里明就掀开车帘,有些小心地问小祥子道:“公公,这手炉可否给本王的谋士用?”
小祥子面色不变,甚至没有一点意外之色,依旧温和地笑着说:“自然可以。”
百里明一喜,忙把手炉从窗户递出去道:“麻烦公公转交一下。”
蒋永寿走在轿子偏后的地方,瞧见百里明从轿内递出什么东西给那位洪祥公公,而后那小洪公公便转身行至他身前,将两个温暖的手炉递给他道:“殿下给蒋先生的。”
蒋永寿忙道了谢,这才接过手炉。
他年过半百,身子确实比不得年轻时候,这才没多久就已经觉得腿脚有寒意往骨头缝里钻,双手冰凉。
热乎乎的手炉甫一入手,就暖了指尖,更好似一路暖进了心里。
福康阁紧邻着御花园,是成宗纳了位戏子出身的美人后特意建起来的,建完就赐给了那位美人住。
不过成宗薨逝之前,这位美人就香消玉殒。
之后英宗上位,因这福康阁紧邻着御花园,又是二层小楼,因而英宗就命人在二楼做了个露台出来。
在这露台之上,便可以直接观赏园中景致,还能闲闲吃些酒,很是自在。
楚九辩命人将今日的宴席摆在这二楼露台之上,也是有用意的。
除了此地能观赏御花园中盛放的红梅与落雪之外,还是因为百里明是七位藩王中,唯一一个与百里鸿同辈分的。
其他六位藩王,百里鸿按辈分都该叫一声“皇叔”。
而百里明按照辈分,只能算是百里鸿的堂兄。
加上此前对方在河西郡一事上表现出的贪婪,若是百里鸿太过隆重正式地设宴款待欢迎他,倒显得有些软弱了。
时辰差不多了,宫人们便准备好了宴席。
就是将露台重新打扫了一遍,摆上了香炉与观赏用的花。
如今天气冷,又是在外头,所以宴席的座椅不是平日里设宴时用的矮几和软榻,而是一张圆桌和四把椅子。
因为安淮王与百里鸿算是家人,所以这接风宴便是“家宴”的形式,坐在一桌吃饭也无不可。
而且这般行为传出去,世人也会称赞百里鸿与亲族和睦,没有皇帝的架子。
更没有因为当了皇帝,就六亲不认,忌惮这个忌惮那个。
如此,等之后真有藩王动了不该有的心思,百里鸿也能直接对其动手,而不怕被污蔑名声。
毕竟世人都知道小皇帝把藩王们都当成自家人,所谓接风洗尘都是摆的家宴。
若是他都忍不住对哪位藩王动了手,那肯定是这藩王有问题。
先入为主的印象,加上楚九辩手里还有王、元两家舆论集团,百里鸿的名声定不会有瑕疵。
话说回来,除了桌椅和摆设之外,楚九辩还叫人在露台周围摆了整整十个炉子。
露台周围看不到御花园景致的另外三面,也都用屏风遮着风,因而人到了这露台上,不仅不冷,甚至还会感受到暖意。
百里鸿与楚九辩一同到了露台上。
小朋友穿着厚厚的金色龙袍,身后还披着个小小的狐裘披风,白软的狐狸毛衬得他一张小脸更软乎,比那蒸得最暄软的小馒头还要可爱。
“哇。”小孩兴奋地跑到正对着御花园的栏杆前,从缝隙里看出去,“好好看呀先生。”
楚九辩走到他身边站定,望着满园红梅落雪,笑道:“确实好看。”
“要是舅舅也在就好了。”
随着秦枭距离京城越来越近,小朋友提起舅舅的频率也越来越高了。
楚九辩失神一瞬,才笑道;“快回来了,等他回来咱们再来这里看。”
“嗯!”小朋友双眼晶亮,小脑袋重重点了点。
站得高,便看得远。
百里鸿瞧见院外宫道之上,小祥子正随着一顶软轿朝这边赶来。
“先生,是安淮王到了。”
楚九辩应了声。
百里鸿仰着小脸看他,问道:“先生,咱们为何要允许安淮王带谋士入宫呀?”
他瞧见了轿旁跟着的那位老者,对方年纪应该不小了,这般天气该在家里待着才是,何必折腾?
楚九辩看着那软轿,道:“此前河西郡之事,应该不是安淮王的本意,咱们今日就瞧瞧这位蒋先生是如何‘辅助’他管理封地的。”
百里鸿仔细想了想他说的话,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听先生说过,这位安淮王百里明是他的堂兄,才十八岁,与他一样年纪小小就大权在握,很容易被人影响。
之前河西郡洪涝,舅舅手中没有粮食,就问百里明借,但对方趁火打劫想要河西郡的管理权。
但现在先生说这件事应该不是百里明的本意。
所以,百里鸿得出结论,应该就是这个蒋先生影响了安淮王的判断。
就像有人看他年纪小,就想忽悠他一样。
不过他有舅舅和先生在,他们都教他如何独立思考,很多时候,只要是他提出的想法和意见不是坏事,舅舅和先生就都会放任他去做,不会一味地控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