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海此人,自从第一次在这早朝之上见过楚九辩开始,那点小心思就压制不住了。
他甚至时常找些理由进宫找太皇太后,美其名曰是陪伴祖母,但其实他更多的时间还是在宫中靠近前朝的地方晃悠。
好几次,他都如愿碰上了从瑶台居出来的楚九辩。
不过楚九辩次次都很是疏离,一个笑模样都没有。
然而他越是如此,百里海就越是想看他露出其他表情,便是恼怒,也显得鲜活,也能叫楚九辩看着不再那般像是神明。
可事与愿违,剑南王觉得自己这个人,根本就激不起神明的一点心神涟漪。
他不甘心。
几次三番地想再亲近些。
可他却惊闻楚九辩竟许久不曾回瑶台居住,反而一直住在养心殿,且出入总与秦枭相伴。
再加上京中盛传的“情劫”之类的传言,百里海几乎可以肯定楚九辩与秦枭已经有了不一般的关系。
如今再次来到了这大殿之上,百里海本还因为能与楚九辩坐在一处而觉得心脏酥麻,可此刻他却又发现了对方与秦枭之间那暧昧的氛围。
当局者迷,那种感觉他们自己或许并不知道,但旁观者清。
百里海垂眼,掩下眸底的暗色。
凭什么是秦枭?
他凭什么能得到神明的眷顾?凭什么能占有神明!
百里海知道自己对楚九辩并非什么喜欢,更不可能是爱。
他只是太喜欢楚九辩的脸。
而且征服一位神明,光是想想就让他浑身颤栗。
秦枭能做到的事,他也可以,他一定要得到楚九辩!
与他的想法不同,定北王百里御坐在位置上,视线饶有兴致地扫过楚九辩与秦枭,又收回去。
此二人竟真如传言那般。
此前几次见到他们,百里御都特意观察过,却并未看出什么。
今日却很是不同。
就好似此前秦枭与楚九辩这两人之间还没发生什么,是还能克制情绪的关系,但现在这两人之间定是发生了什么,才叫那般暧昧藏都藏不住。
是什么呢?
圆了房吗?
百里御眼前又浮现出青年挺拔的身影,以及那头漂亮的银发。
神明竟能与凡人苟且。
这可真是......让人好奇极了。
秦枭淡漠的视线扫过台下这几位藩王,最后只在百里海和百里御身上多看了几眼。
坐在他们二人中间的安淮王百里明,本就胆小,此刻更是头都不敢抬,浑身僵硬,还以为宁王是看他不顺眼。
连他都能感受到秦枭明显的注视,更遑论百里海和百里御了。
百里海抬眼与秦枭对视一眼,就又垂下来,面上带着惊慌,好似被吓着了似的。
但他那双阴沉的双眼,却丝毫瞧不出一点恐惧之色。
百里御则含笑看着秦枭,不闪不避。
学子们还没到,因而殿内此刻有些静谧,所有人都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不同的人。
就在这般情形下,秦枭忽然开口道:“定北王方才在想什么?”
楚九辩一顿,抬眸看他。
其他人自然也被他这句话吸引了注意,若有似无的视线投射过来。
百里御没想到秦枭竟会直接问出来,明显愣了下。
“不好说吗?”秦枭勾唇,又看向百里海道,“想来与剑南王心中所想一致。”
百里海凝眉,面上那无助的神情也扭曲了一瞬。
秦枭面上带着笑,可那视线落在谁身上,谁便能清晰感受到一股张扬的杀意。
“宁王说的什么话?”百里御重新挂起笑,“本王怎么听不懂?”
秦枭就看向百里海:“你呢?”
百里海阴沉的双眸看着他,扯了下唇,说:“本王也不知......”
“既如此就该去找个太医看看,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秦枭声音淡淡,视线掠过二人,“顺便再把眼珠子摘了,免得成日里惦记些不该惦记的。”
百里海咬紧牙关,可到底也只是挤出一抹笑,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百里御却是不可思议地看着秦枭。
宁王怎么会说如此粗鄙的话?
其余藩王也都被震了震,反倒是文武百官见怪不怪。
秦枭如此混不吝也不是第一回了,习惯就好。
“你——”百里御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正想说些什么,就被秦枭一声“陛下”打断,一点礼貌都没有。
“陛下。”秦枭说:“学子们到了。”
百里鸿不知道舅舅怎么忽然和那两位亲王说起这些,但他无条件站在舅舅这一边,看那两人面色难看,小朋友就差挥着小手给舅舅鼓劲儿了。
如今秦枭一开口,百里鸿就知道这是舅舅故意噎那两人,不叫他们反驳。
这种吵架吵一半,对手骂了个痛快,自己还没开口就被噎住的感觉,绝对很憋屈。
于是百里鸿当即道:“那便传学子们进殿吧。”
洪福勾唇,扬声道:“宣国子监学子进殿!”
眼下第一场科举,大家还没习惯“秀才、举人”等等称呼,因而洪福称的还是“学子”。
话落,刚刚行至殿外的学子们,便当即捋了衣袍,排成五列十三行的队伍,从殿外走进来。
一众身着天青色衣衫的学子踏进门来,众人纷纷侧目,而后视线便都有些移不开。
倒不是因为这些人都长得好,而是因为他们的精气神都格外不同。
那挺胸抬头,双眼含光的模样,就好像一簇簇烧起的火焰。
不少大臣都有瞬间恍惚,这般模样,好似与他们年少时刚入官场时一样,满腔热情和抱负。
可岁月荏苒,他们早在这权势的浪涛中沉浮,忘了初心。
也有人面色深沉。
他们其实并未看过原版的科举答卷,但也听过大大小小的消息,知道这些学子确实有本事,但他们也并不多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可现在,看着这些本该身在穷乡僻壤蹉跎一生的学子,以如此精神样貌出现,不少人都感受到了一股难言的危机感。
端看这些人殿试表现如何了。
便是那坐在前头的六部尚书和侍郎,瞧着这些人也都心情各异。
他们都知道楚九辩设置这个殿试的目的是什么,不过是为了彰显这些学子的才华,借此机会替这些学子扬名。
如此,待到之后朝中有什么位置缺人,这些学子便能理所当然地顶上来。
只是不知这用科举手段选上来的学子,到底有几个得用的。
藩王们也各有心思。
科举出现后,他们就同世家一样扩大了招收人才的途径和数量,从本来报名科举的人里挖走了许多。
如今站到这里的,可以说都是他们挑剩下的。
当然,也有些不愿与藩王世家扯上关系的,比如谈、严两位大儒。
今日他们更关注,自然也是这两人。
楚九辩看着这些学子,却没什么复杂的想法。
这就是他们之后要培养的人才了,瞧这一个个的,不说年轻的陆尧和谈雨竹等人,便是年岁大些的谈济几人,也都瞧着年轻了许多,意气风发的模样。
一众学子以排名靠前的陆尧、谈雨竹与张二等五人为首,一路行至最前方的位置,躬身朝上首的皇帝见礼。
楚九辩收回视线看向前方,看到秦枭正也看着学子们。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秦枭便朝他看过来,可楚九辩竟下意识避开,没看他。
楚九辩很清楚方才秦枭为何会忽然发作,找剑南王与定北王的茬。
但正是因为清楚,他才不知道该如何看待秦枭。
然而他这般时不时的别扭和疏离,以及时不时表现出来的对秦枭的亲近,甚至偶尔放任男人对自己做些越界举动的行为,其实在外人看来就是若即若离,好似是在耍秦枭玩。
秦枭望着青年微微绷紧的下颌,指尖轻轻敲了敲座椅扶手。
皇位之上,百里鸿叫了平身。
众学子便礼仪姿态极好地起身,便是有人手都因为紧张激动而在抖,可表现出来的模样仍然是镇定的,是完美无缺的。
这都是此前他们在青云楼中的,从那些侍奉的宫人身上学来的规矩。
他们中许多人不知朝中局势,但这么长时间互相聊天交流,自然也知道了些内情。
比如皇帝与宁王,还有仙人转世的楚太傅是“皇权党”,他们与把控朝堂的世家党,以及地方上的藩王实力,三方对垒。
皇帝开科举,为的就是培养他们这些学子去替换朝堂上的世家权贵。
他们中有些人知道其中凶险,但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且此前都已经拒绝过藩王和世家的招揽,自然就是想要为皇帝、为大宁效力。
而更多的人则根本不知其中凶险,但却已经天然地偏向了给他们创造改变命运机会的皇帝,便也想要表现得更好些,不给皇帝丢人。
学子们纷纷落座,殿试便算是开始了。
只见隐在暗处的宫人们鱼贯而出,手中捧着崭新的笔墨纸砚,放到诸位学子面前的桌上。
当然,得到这文房四宝的只有经义、算学、刑狱、工学与女医五个科目的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