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九辩恍惚一瞬,好似隔着遥远的时空,看到了另一个小小的孩子。
对方也曾用这般眼神看他,也会对他笑。
但又不太一样。
百里鸿底色是干净的,纯粹的,是带着爱意和包容的。
可那个孩子,却是悲惨的,痛苦的......
“钦此!”小玉子念下最后一句,而后便小步跑下来,笑着将圣旨递向楚九辩。
楚九辩唇角带出一抹清浅的笑意。
他伸手接过圣旨,躬身朝着上位道:“臣谢陛下隆恩。”
百里鸿忙道:“爱卿快请起。”
在他接过圣旨的那一刻,就有人从后殿搬出一张同秦枭那把一模一样的椅子。
秦枭起身走下台阶,从宫人手中接过那把要四个人才抬得动的椅子,拿到与他平齐的台子上,放到了台阶另一侧。
楚九辩抬眼,看到两把椅子一左一右,中间再向上,便是那把宽大精美的龙椅。
他收回视线,看向秦枭。
对方面色冷静,但眼底还带着不太明显的笑意。
见他看来,秦枭就冲他眨了下眼。
楚九辩无声地笑了下,抬脚,一步步走上台阶,行至那把椅子前。
转身,坐下。
他看到了下方井然而立的官员。
秦枭也回了自己的位置。
不知是谁先开口,而后所有官员都齐齐跪下来,朝着上位三人磕头,高喊:“万岁、千岁。”
后史记——
【景瑞二年腊月二十八,瑞王楚九辩得封辅政王。
开创圣宗百里鸿亲政,瑞王与宁王双雄共治的盛世基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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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后,奉天殿后殿内。
小朋友抱着楚九辩的腿,软乎乎道:“先生,苗苗不是故意不告诉您的,是前几日您在休息,朕才没打扰您。您不要生苗苗的气好不好呀?”
秦枭看得牙酸。
一口一个苗苗,这小玩意儿真是越来越会撒娇了。
但一抬眼,就见楚九辩笑得那样温柔。
秦枭:“......”
行吧,瑞王大人就吃这一套。
大宁朝就两位异姓王,所以他和楚九辩虽封了王,但却不称为“殿下”,依旧是“大人”。
楚九辩蹲下来摸了摸小朋友的头,笑说:“先生不生气,先生很喜欢苗苗给的惊喜。”
百里鸿当即喜笑颜开,抱着他的脖子蹭了蹭,跟个小猫似的。
哄完孩子,孩子便和小玉子先回了养心殿。
过两日就过年了,百里鸿也放了假,不用批奏折,所以他最近最喜欢的事就是和小玉子在院子里玩雪。
工部新上任的郎中严瑞,也就是此前国子监考上来那位少年,最近做了很多好玩的积木和模具给百里鸿。
既好玩,又锻炼动手能力,还益智。
所以百里鸿最近都是用这些木头搭建雪屋和院落,还和小玉子他们一起玩类似沙盘的“战斗”游戏,用木头小人在雪做的城池之间斗智斗勇。
不知不觉就无师自通了不少兵法和谋略。
楚九辩跟着看了几次,不得不感叹小朋友这脑子,真是天生要当皇帝的。
“想什么呢?”
耳侧一热,楚九辩就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他偏头,秦枭的唇便蹭过他耳畔。
“在想咱们该去狱中看看了。”楚九辩说。
他们这几日荒唐,都没去狱中看看那些人的反应。
当然其他人并不很重要,等之后直接叫顾清直判了就是。
如今刑部无人,这些事就都交给大理寺卿顾清直了。
唯独陆家人,尤其是陆有为,秦枭该亲自问一问。
秦景召和魏灵蕴的死,主谋是英宗,可陆家却是真正动手的刽子手,只是此前他们一点蛛丝马迹都没寻到。
现在陆家都已经被抄,陆有为和家主陆烬烽也已经入狱,族中一众谋士和族老也被关在大理寺的监狱里。
如此情况下,陆有为没必要再瞒着这些事,毕竟都是一死。
说不定他说了之后,秦枭会网开一面,放他族中某些人出狱。
秦枭知道楚九辩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几日他虽荒唐,与楚九辩都没怎么下过床,可楚九辩昏睡的时候,他却会忍不住想起这些。
许是认识了楚九辩,有人同他一起分担压力,所以他再没办法装作无所不能的模样。
他承认。
他有些不敢面对。
父母的死,拖垮了祖父的身体,也叫长姐走上绝路。
他们究竟是怎么被害死的其实根本不重要了,但秦枭还是想要一个明明白白的答案。
手臂被楚九辩缓缓拽下来,秦枭站直身。
楚九辩转身看他一眼,然后垂眸牵起他的手,十指相扣。
“走吧。”他说。
秦枭心里一麻,反手握得更紧了。
两人一路行至大牢。
进了院门后,冷冷清清。
隔壁就是御林军每日当值休息的地方,所以大牢这边就没有什么护卫,只有几个轮值的狱卒。
见到楚九辩和秦枭过来,当即就有一位狱卒从屋里跑出来,躬身行礼。
秦枭随意说了句“起来吧”。
楚九辩却多看了这狱卒两眼。
那狱卒本不该抬头看主子,可他没忍住,悄悄抬眸,便看到了楚九辩那浅色的双瞳。
他恍惚一瞬,忙低下头。
而后他就听到楚九辩开口,嗓音清冷但语气却平易近人。
“本王记得你。”楚九辩说,“你叫李生对吧?”
李生倏然抬眸,激动道:“您、您还记得小人!”
楚九辩看着他年轻的脸,笑说:“此前在这里,还多谢你照拂。”
“那是在下的荣幸。”李生脸都有些红,一如当初他刚刚得知楚九辩是神仙的时候一样。
秦枭侧头看楚九辩,又看向那狱卒,没说话。
“带路吧,我们想去见见陆有为。”楚九辩道。
“是,两位大人这边请。”李生带着两人进了监狱内。
房内燃着不少炉子,比外头暖和许多,但若是一直待在这般环境中,也还是会冷。
楚九辩和秦枭跟着李生一路往里走,路过第一间牢房。
“故地重游,这感觉还真是奇妙。”楚九辩故意说。
秦枭想到自己最初将人关在这间牢房中的场景,当时他处处被掣肘,国库里没银子,朝廷中没人,宫里也到处都是眼线。
他每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一不小心摔下去,就会千疮百孔,死无葬身之地。
就在这种时候,楚九辩以那样神异的方式出现,接着很快便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再之后一步一步,对方帮了他太多太多。
多到他这辈子、下辈子,无数辈子都还不完。
所以他只能生生世世追着对方报恩了。
楚九辩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不动,便拉着他继续向前走去。
路过一间间牢房。
他们见着了此前几乎日日得见的熟悉面孔。
定北王百里御、东江王百里赫、户部尚书苏盛、刑部尚书邱衡、兵部尚书陆有为......
藩王,一品尚书,二品侍郎,还有那几位家主。
他们一个个虽没了往日里的风光,可却还是同一般的阶下囚不同,依旧挺直脊背,发丝都不曾乱。
那单薄的麻质囚服,虽磨得他们金尊玉贵的身体处处不舒坦,可他们仍然好似穿着那绛紫色官袍一般。
见到楚九辩和秦枭过来,一道道目光便都投射过来。
没有怨恨,没有恼怒,只有怅然和平静。
这权势沉浮,不过就是一盘棋局,有输有赢。
有人上,便有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