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著里那场洪灾竟然难以避免吗?
他迅速甩开各种繁杂的念头,问道:“淹了多少?”
黑暗中,秦枭幽深的双眸好似深不见底的寒潭,声音里也夹着令人胆颤的寒意。
“两座县城,万亩良田。”
河西郡是富庶的郡城,下属十三座县城,其中有五座县紧邻着宁河,也是往年受涝最多的地方。
而这几个邻河的县城中,最少的一座县,也有两万百姓。
两座县城,那就是近五万的百姓!
“传信给其他人了吗?”楚九辩问。
秦枭道:“已经传了二品以上的官员进宫议事。”
“剑南王那边......”
“秦烈亲自去盯着了。”
秦朝阳今日早间才冒雨回来,楚九辩本想着明日就处理贵州和广西两地的知府,却不想今日竟发生这样的事。
河西郡修建堤坝之事,是剑南王全权督办,此前对方夸耀功绩,收复民心,可是出了一阵风头。
如今出了事,端看他会作何反应。
“去养心殿吧。”楚九辩抬脚就要往外走。
秦枭拉住他:“穿衣服。”
楚九辩这才发现自己只穿了件里衣,鞋子都没顾得上穿,便忙回了里间,快速穿戴整齐。
小祥子等人也被惊动了,几人已经跑到外殿候着,手里拿着蓑衣和手炉。
这样大的风雨,打伞没用。
楚九辩披上蓑衣,接过手炉,同秦枭一同出了院门,快步朝养心殿而去。
这条路他们都走过很多次,可没有哪一次如眼下这般沉重。
楚九辩一路跟在秦枭身侧,脑海中思绪纷乱。
从堤坝维修开始,秦枭就一直派人盯着,因为有工部侍郎萧闻道的暗示,下面的人做事都不敢不认真,所有材料用的都是好的,工匠们吃得好,干的也好。
堤坝修成后,秦枭还让人一点一点检查过,确认每一处可能决堤的地方都修的完善。
这次剑南王的差事,确实办的很漂亮。
可如今堤坝还是溃了,楚九辩不觉得用那样好的料子建成的堤坝,会连几日的暴雨都抵挡不了。
所以不是天灾,这是人祸!
还有此前民间疯狂传扬的剑南王的功绩,想来其中除了萧家,也不乏有心之人的推动,目的就是将百里海捧到绝对的高处,然后再将其重重拉下来。
登高跌重。
这是谁要对剑南王出手?
或者说,这京中到底是谁先坐不住了,要拿萧家开刀?
两个县城,数万百姓,万亩良田,背后之人下手可真是够狠的。
楚九辩胸口像是堵着一团什么,让他喘不上气。
忽而脚下一个踉跄,溅起一片泥泞。
秦枭第一时间扶住他,楚九辩站稳,脚下不停,继续向前走,而秦枭也没再放开他的手臂。
与此同时,京中各处高门大院都亮起了灯。
御林军挨家挨户地通报,命二品及以上的官员入宫议事。
这些尚书侍郎们早就穿好了官袍和蓑衣,只等人传唤便立刻出门坐上马车,像萧家的萧怀冠和萧闻道,更是直接就坐在马车里等着了。
得到传唤的消息后,众人便立刻前往皇宫。
萧家主院。
侍女小心地帮萧曜穿好里衣,侍从们将他刚刚洗漱过的水抬出去处理。
屋内灯火摇曳,明灭的光打在萧曜苍白病态的面颊上。
本该秀美的面容短短几日时间便已经削瘦的不成样子,眼底也泛着淡淡的乌青。
身上,更是瘦了一大圈,处处都显得病态。
一旁的府医收起银针,恭敬道:“家主,这曼陀罗的毒性一时半刻消不掉,但您如今已经没有最初那么依赖它了,想来再撑过两次毒_瘾,就能基本戒掉了。”
曼陀罗没有解药,但府医用此前那三位活下来的舞姬做过试验,发现只要一次次硬生生挺过那种毒_瘾侵蚀的痛苦,就能渐渐不再依赖这东西。
但能不能彻底清除体内毒素,却说不准。
甚至这曼陀罗的毒素太强悍,便是已经渐渐摆脱依赖,也很大可能会重新接触,重新上瘾。
萧曜淡淡应了声,待府医和侍女们都离开后,才有一道黑影落在屋内,单膝跪地行礼。
“剑南王那边通知了吗?”萧曜问。
暗卫回道:“已经通知了,王爷会立刻进宫。”
剑南王虽留在京中,却不住在宫里,而是住在先帝赐予的府邸中。
而那一片除了剑南王府,还有其他二、三十座府邸,其中有七座属于如今在封地上的七位藩王,剩下的则被朝中一些如“大理寺卿”等在内的官员们租赁着。
剑南王府灯火通明,院内不少人行色匆匆,显然是已经得了溃堤的消息。
秦朝阳与手下一位暗卫蹲守在黑暗中,盯着百里海居住的主院。
主院寝殿本来就有些朦胧的灯光,如今那灯光彻底亮起来。
侍女小厮行色匆匆,来来往往。
一刻钟后,寝殿的门终于开了。
先出来的却不是百里海,而是两位小厮,以及一位面容秀丽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面色冷淡地指挥着那两位小厮,命他们从后面的角门离开,而其中一位小厮的肩上,竟扛着个被草席裹起来的东西。
是人!
秦朝阳脸色微微一变,对手下道:“跟上,我等会去找你。”
暗卫应下,眨眼间就消失在夜色中,紧跟着那两个小厮离开。
秦朝阳继续守了一刻钟,这才看到百里海出来。
他穿戴着蓑衣斗笠,上马车时一晃而过的侧脸苍白阴郁。
秦朝阳脚下轻轻一点,便跟上前,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皇宫养心殿内。
小皇帝睡得迷糊,但还是被洪福公公叫起来,坐在了议事堂的主位之上。
洪福就站在他身侧,向下两侧的座椅上,正对坐着楚九辩和秦枭。
六部尚书和侍郎则相对而立,在殿内站成了两排。
“陛下。”礼部尚书王致远率先上前,道,“河西郡维修堤坝一事全权交由剑南王及工部负责,如今出了如此大的纰漏,臣以为,该让剑南王和工部负全责。”
“王尚书此话说的倒是轻巧。”工部侍郎萧闻道反驳道,“剑南王维修堤坝之时兢兢业业废寝忘食,堤坝用料只会比朝廷规制更好,更昂贵。且每一批的砖石材料,都有验收的文书和留档,绝对没有一丝纰漏,这堤坝决堤之事定有蹊跷。”
“蹊跷?”户部尚书苏盛冷嗤道,“萧侍郎是想说剑南王和工部并没有贪墨款项,这河西郡的洪灾只能是天灾了?”
“河西郡决堤不是天灾,实乃人祸。”萧闻道蹙眉,掷地有声道,“陛下,大人,臣以为河西郡决堤一事,定是有人从中作梗,有意破坏堤坝,想要嫁祸给剑南王。”
“你有何证据?”苏盛侧眸看他,眸光冷冽,“每年朝廷都会拨款修缮堤坝,可河西郡却每年都饱受洪灾侵扰,这便是因为工部贪得无厌,贪墨太多,这才导致堤坝时时修不成,如今更是直接决堤!事实如此,谁心里都清楚。”
“确实清楚。我工部兢兢业业,为了维修堤坝一事上下全体大半个月都没睡过好觉。”萧闻道冷眼看向苏盛,“倒是户部,问你要修缮堤坝的款项都要一拖再拖,若不是剑南王自掏腰包先补上窟窿,堤坝也不见得能维修成新。”
苏盛没反驳自己有意刁难一事,却也没承认,只道:“两日的暴雨都挡不住,工部和剑南王可不见得多掏了什么银钱,没从其中贪墨以次充好就不错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苏尚书如今是非要我工部把贪墨罪名坐实了?”
“若非如此,那豆腐渣一般的堤坝是如何建成的?”
萧闻道朝上首位置躬身一揖,沉声道:“陛下,溃堤一事疑点重重,定是有小人从中作梗,臣瞧着苏尚书如今迫不及待给工部加罪,莫不是怕大家查出什么内情来?”
这是在引导众人怀疑到苏盛头上。
“内情如何大家心中一清二楚。”苏盛丝毫不慌,“剑南王既想要名气,又想要实际的利益,把建坝之事当做儿戏,会造成如今这情况也在所难免。”
这便是在证明自己清白的情况下,反过去再泼一盆脏水。
楚九辩冷眼看着众人交锋,心中平静无波,只觉可笑。
河西郡两县被淹,数万百姓流离失所,可如今这些权贵,却还想着借此机会攻讦政敌,想着如何获取更多利益。
他的视线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试图把他们每个人的内心都看透。
这毁坏堤坝的幕后之人,到底会是谁?
屋外,小太监又一次传了最新的消息过来。
秦枭接过信纸,看到纸页上寥寥几行字,详细写了这次洪灾受灾的百姓人数,以及波及到的地区等等。
一个个数字,触目惊心。
他把纸条传给众人,最终传回到楚九辩手中。
楚九辩细细看去,眉心紧蹙。
这一个个冰冷的数字背后,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此时那小太监去而复返,洪福走出去与对方说了两句,而后便转身回到养心殿。
“陛下,大人。”他微微垂眸道,“剑南王殿下正在养心殿外候着,口称溃堤之事虽与他无关,但他愿亲身前往河西郡,督办赈灾之事。”
出了这么大的事,无论这堤坝是怎么坏的,都与剑南王脱不开关系。
百姓不知道你官场中的尔虞我诈,只知道这堤坝是你剑南王修的,可如今一场大雨都抵挡不了。
此前百姓如何夸赞他的功绩,如今便会如何反噬到他头上。
所以百里海必须摆出一个态度来,必须积极主动地承担一些责任,也就是所谓的“将功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