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香味好像檀香,又有着细微的差别,并没有什么安神的功效,反倒让人闻起来,有种说不出的烦躁。
而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好像是一间库房。
库房地上堆着厚厚的杂草,杂草旁还囤积着一捆捆木柴。而窗外的天空变得阴沉晦暗,像是黄昏时分,夕阳只染红了一线天际。
杨知澄还抱着宋观南。他松开手,四下打量着。
杂草堆旁摆着几只破败的桌椅,此时已经被踢得乱七八糟。
杨知澄眯了眯眼。
也许是杜虞干的。
“生哥,刚刚那小子跑得真快啊。”
这时,一旁传来声音:“王管事带几个人去抓他都没抓着,还叫他跑进后院了。这下要是老爷问责起来,咱几个可怎么交代啊!”
“莫慌,也没人见他是从我们这跑出来的。”另一个声音安慰道,“要有事也是摊到往管事头上。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杂草堆后出现了两个扭曲的影子。杨知澄深吸一口气,轻轻抄起一旁掉落的凳子腿,拉着宋观南躲在杂草堆后严阵以待。
最开始那声音似乎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我……”
他转过弯,与杨知澄对了个正着。
杨知澄睁大了眼睛。
面前这东西已经不能被称作是‘人’了。他的脸庞尖尖,掐出的鼻子扁平,两只手又细又窄。而眼睛处,则是用笔涂黑的两只眼珠。
这分明是一个纸扎人!
纸扎人用笔画出的脸孔上清晰地表现出惊恐的表情。杨知澄愣了一秒,然后毫不犹豫地抄起凳子腿砸向纸扎人的脑袋!
凳子腿和纸扎人的头接触时,并没有发出预料中的碎纸声,反倒是一声沉闷的怪响。
纸扎人发出一声惨叫,摔倒在地。而它身后那只纸扎人大叫一声,举起手中的柴刀:“阿洋!”
来都来了,一起干掉。
杨知澄一不做二不休,抡着凳子腿也给第二只纸扎人来了一下。两只纸扎人纷纷倒地,杨知澄看见它们身边掉落的柴刀,拉着一语不发的宋观南,朝着库房外跑去。
木门没有关死,杨知澄一冲出去,便看见了熟悉的宅院。
宅院中央的水井与方才别无二致,只是灰黑色的石砖上少了些岁月的痕迹。
院子里不少纸扎人忙忙碌碌地穿梭着,用笔画的脸上呈现出焦急的表情。
靠近门口的地面上,沾了些怪异的污渍,污渍大片蔓延开来,在阴沉的天空下凝固着,呈现出一种泛着深红的黑。
但那些纸扎人却对那片污渍视而不见,好像压根没有看到似的。
纸扎人,都是纸扎人。
毫无疑问,这些纸扎人都是鬼。但方才那两个家丁,却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死了。
它们就如同活人一般,在宅子里生活着。
杨知澄摸了摸自己的手,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臂变得扁平细长——他竟然也和院子里的东西一样,变成了纸人!
可宋观南呢?
他扭头向身边望去。
宋观南好像毫无变化。
看来这宅子里的鬼,还没有影响到他的能力。
意识到这点后,杨知澄心中便安定了几分。
他四下张望着,这宅院其余的物品都与外面别无二致,并未变成纸扎的模样。
而屋檐上,则挂着一只只红灯笼。
仔细看去,那些灯笼的形状并不规整,凹凸不平的表面,就像是一颗颗人头。
栩栩如生的人头在一只只纸扎人之间晃动,淡黄色的穗子飘扬。
如此诡异的场景让杨知澄心底发寒,他握紧柴刀,压下心底的恐惧,勾着宋观南的手,装成一个普通的家丁,大摇大摆地向后院走去。
内院原本是祠堂的房间大门紧闭,纸扎人们几乎都避开祠堂和水井,只沿着两边的房子向里走。
杨知澄依样学样。那些来往的家丁似乎都不约而同地忽视了宋观南的特殊,几乎将他当成了空气。
这样也倒好。
杨知澄走着走着,有纸扎人凑上前搭话:“你看着怪面生的啊,啥时候来的?”
“刚来不久。”杨知澄毫无异样地答道,“里面怎么了?”
“哎哟,可别提了。”纸扎人苦着脸摇头,“有人跑后院去了,现在那位正在闹呢!”
“那位?”杨知澄露出好奇的表情,“我头回来,大哥,您懂得比较多,就跟小弟讲讲呗。”
“嗨,”那纸扎人也没啥心机,随口一问便和盘托出,“那位,那位不就是大少爷新娶的嘛。家里屯了个地,正招兵买马呢。看中咱主家有钱,就把女儿给送过来了。”
“这几天这女的不知怎的,突然悄没声地闹着要跑。她也是能的,跑了七八次,每次都被抓回来了。”
“啊。”杨知澄恍然大悟,“这,这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要跑呢?”
“我怎么知道。”纸扎人耸肩,“抓了七八次,每次回来了好声好气地养着,又还是要跑。我看呐,在咱主家享福有什么不好的,非要走,走了干嘛!”
这或许就是他们方才对话里提到的那个女人。
杨知澄猜测。
他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信息,便随口敷衍了这纸扎人几句,继续悄没声地混了进去。
通往后院的是一条狭窄的小路。路口的门紧紧关着,两个纸扎人家丁在门口看守,一手一把刀,看起来凶神恶煞,极不好惹。
杜虞就在那里面?
杨知澄思忖着。
他一个打两个估计不行,还是得使使宋观南。
一边想着,杨知澄一边蠢蠢欲动。就当他准备继续上前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杨知澄!”
杨知澄猛地回头,只见一只纸扎人出现在身后。
那纸扎人乍一看有些陌生,但仔细观察,五官分布又很像杜虞。
“你怎么也进来了?”纸扎人画在脸上嘴巴一张一合,发出了杜虞的声音。
“你是杜虞?”杨知澄盯着他。
“我是杜虞。”纸扎人给出了肯定的回答,黑色眼珠向左一偏,“宋观南怎么没变?”
“我也不知道。”杨知澄摇头。
相比较于其余纸扎人对宋观南视而不见的模样,这家伙的反应倒是很真实。
应该是杜虞没错。
“你突然不见了。”杨知澄又补了句,“我来找你看看什么情况。”
杜虞沉默两秒。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跑到这地方。我一进来就露了馅,那群家丁追着我跑,我不知怎么的跑进了后院,又被赶出来了。”
“我听那些家丁说了。”杨知澄点点头,“你在后院看到了什么?”
“有一个女人。”杜虞回答。
他抬起薄薄的手,揉了揉眉心:“那女人穿着鲜红的嫁衣,一见我来,就推开我向外跑。”
“……红嫁衣?”杨知澄一下子明白,这便是家丁口中的‘那个女人’。
“嗯。”杜虞点点头,杨知澄看见他画在脸上的眉毛皱起,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她那身红嫁衣我看着非常不舒服,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一时间说不上来。”
“我在后院还没来得及干什么,突然几个老头纸人跑了出来,一个个拎着我往外拖。”他继续说道。
“我挣脱他们跑了,在院子里东躲西藏的——然后,就是刚刚,我看见宋观南这么大个人站在这里。”
老头纸人,红嫁衣。
老头纸人便是杜家老祖宗,它们拖走杜虞,大约不想让杜虞受到红嫁衣的伤害。
和那女人的话都对上了。
不过……
若是他们真的想保护杜虞,就应该会试图将杜虞送出去。
“那几个老头有和你说什么吗?”杨知澄追问。
“没有。”杜虞摇头。
“只是他们提到,‘尽快把他带到水井那里’。我感觉那水井不是什么好地方,才挣扎着跑掉了。”
水井。
又是水井。
杨知澄倒是知道,这几个老头纸人和杜家先祖有关。按女人所说,杜家先祖应当不会对杜虞不利。
难道离开的方法,就藏在水井里?
杜虞的神情一冷:“而且,还有一件事。”
“什么?”杨知澄看着他。
“我在躲他们的时候,看到了我哥的血迹。”杜虞说。
“就在内院门口,很大一片。我哥一定来过这里。”
他看着杨知澄:“我了解我哥,他绝对……在这里经历过很可怕的事情。”
果然。
杨知澄深吸一口气。
他也看到了院门口的污渍,但并没有往杜程的方向想。
据女人所说,杜虞是被杜家先祖困住的。
当年他们试图保护杜程,但最后仍然没能护住他。所以,他们大概率知道,杜程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