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知澄转过身,向红楼外走去。
他踩过地上弥漫开的鲜血,没有身后那人留下一丁点眼神。
宋观南。
他的脑子里全是乱糟糟的东西,但密密麻麻地纠缠在一起,只剩下了那三个字。
宋观南。
宋观南。
宋观南是什么?
宋观南在哪里?
他要去找宋观南。
在不断咀嚼着这个名字时,杨知澄心中涌出一阵阵无法克制的恨意。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怨毒,但恨意如同潮水一般,很快便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
他要去找他,然后……
然后,他要杀了他。
杀了他,让他的血流干,渗进坟地的土里,只留下薄薄的皮肉贴着白骨。
让他的血浸透薄薄的木棺,让绝望和窒息缠绕在他的尸体上,埋在地底,永远无法见到光亮。
杀了他……
杀了他!!!
杨知澄眼底泛起血丝。
他一脚踏出红楼的大门。但当他的身体离开的那一刻,从灵魂深处骤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极为强烈的痛苦,几乎将他的身体整个扯开。
他跌退一步,重新回到红楼里时,那痛楚便瞬间消失了。
那男人鬼魅般出现在身后,他的身影犹如残烛般模糊飘忽。杨知澄抬起手,便只见一片焦黑的痕迹从手心一路蔓延开来,迅速地向着全身扩散。
他愣了愣,好像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焦黑痕迹带来诡异的灼烫感,男人面目冰冷,一言不发。
杨知澄再次试图向外闯去,但又被红楼拉扯了回来。灼烫感撕扯着他的神经,死死地将他压在这栋红楼之中。
杨知澄扭过头,死死盯着西北方。
绵延的山脊交织在天际间,冥冥中,恨意犹如脉络般归于一点。
宋观南在那里……他去那里,他要杀了宋观南!
黑痕已经占据了大半个手臂,灼烫仿佛清晰地将他的皮肉撕扯开,让火焰撩入血肉深处。
疼痛没能让杨知澄感到恐惧,但他却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他目光一转,望向男人。
就是这个东西,在阻止他!
杨知澄歪了歪脑袋,脸上再次扬起诡异的笑容。
天井之中,那原本僵硬站立着的四只鬼,突然轻微地动了动。
一阵风吹过,它们齐齐地转过身,大踏步着朝男人走来!
男人面色微变。
“媛心!”
他冷声道:“杜远桥,杜远桥!”
走廊间模糊不清的黑暗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红唇女人。
女人迈着曼妙的步伐,朝着四只鬼走去。她红唇轻启:“杨……知澄!”
“杨知澄!”
“杨知澄!”
声音回荡在红楼中,带起某种古怪的回声。
杨知澄心头泛起一点涟漪,但声音瞬间便如同没入深海般消失不见。
他仍带着诡异的微笑,转过身,执着地朝着红楼外走去。
女人的呼唤声一停。
四只鬼已然与它近在咫尺。她身上的旗袍颜色愈加鲜红,红唇保持着张开的姿势,但模糊的面容却隐隐变得清晰了起来!
男人面色未变,似乎早已有所预料。
“杜远桥!”他又扬声道。
随着他这一声呼唤,他的面庞突然扭曲了一下。
杨知澄浑身剧痛,恍若未闻,只一步步朝外走去。
他的身上浮现出一层层细密的血管,血管从身体里蔓延开来,一路没入红楼一层层垒砌的砖瓦之中。
随着他一步步向前,血管哔哔啵啵地断裂。
而此时,男人的半边脸已然凝了一层雾似的扭曲了起来。
陌生的面庞将他那半边原本的五官覆盖。他原本的脸变得阴森麻木,双眼翻起白,
红唇女人只拦住了一只丧服鬼。其余三只鬼直接越过她,朝着男人走来。
男人身上缓缓弥漫起一层灰色的雾气。
喜服鬼的红绸绣球率先碰上那层灰雾。柔软的红绸在接触到灰雾的一瞬间,便迅速地腐化,扑簌簌地落在地上。
那只被剥去了皮,只剩下紫红色血肉的鬼此时却径直上前。它越过喜服鬼,闯入灰雾之中,浑身的皮肉登时开始腐烂沙化,没过一会,便露出了森白的骨头!
白骨朝男人伸出手,直直扼向他的脖颈。但男人扭曲的半边脸里,瞳孔怪异地一转,那只白骨手便瞬间僵在原地,一时间内无法寸进!
杨知澄又是一脚踏出,身上的血管仅仅只剩下稀少的几根还与红楼相连。一身红衣诡异地扭曲了起来,在夜色下明灭不定。
他的瞳孔中血丝更加密集,蛛网般死死攥着向外凸出的眼珠。
但他仍然继续向前走一步。
男人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他不顾那扑上来的白骨尸体,灰雾疯狂弥漫开来,直冲杨知澄而去!
啪!
夜色中响起了轻微的碎裂声。杨知澄焦黑的左手被灰雾覆盖,却毫无反应。
没有人能拦住他。
他诡异地笑着,向男人投去了一眼。
下一刻,四只鬼突然发出刺耳凄厉的尖叫声。
它们迎着男人急剧变化的脸色,疯狂地扑了上来。
男人有预感般向后急退,但它们的身影很快地消失在了灰雾之中。
矗立于村庄中央的红楼好像微微地晃动了起来。有隐约的、凄厉可怖的叫声从楼中的天井里传来,在半空中盘旋。
杨知澄没有回头看一眼,嘴角诡异的笑容缓缓消失。
他踏着月色,沿着村庄的小道,朝西北方走去。
在浓郁的夜色中,他路过村庄的土墙时,总会伴随着几声突兀的鸡鸣。
月亮仍然悬挂在空中,这鸡鸣便显得格外诡异。但杨知澄毫不在意,只踩过地面迎风晃动的杂草,很快便离开了这小村落。
远处的山峦连绵不绝。天空逐渐放亮,久违的晨曦从天际间弥漫开来,犹如火烧般从盖过深绿色的树林。
不知走了多久,干涸的地面上突然出现了一条血痕。
血痕在地面上歪歪扭扭,一路朝前延伸。杨知澄便踏着那行血迹,步履轻快地向前。
他好像能感觉到,他离那缠绕在意识中的东西越来越近了。
血痕愈发清晰,一串血脚印落在血痕上,朝向西北方。
杨知澄眼前出现了一片阴森的树林,树林绵延至山峦上,墨绿色的枝叶密密实实地交错在一起,让树林笼罩在一层诡异的黑暗之中。
而树林前,一片野坟地。坟地上散落着一块块歪斜的墓碑,还有许许多多无名土丘。
血痕便这么没入无名土丘之间,墓碑中亮着一盏灯。
灯火微弱,尽管是这黑暗中唯一的光亮,但却散发出了一种怪异的、令人浑身发毛的寒意。
有人坐在灯火之中,衣袖在猎猎作响的风中飞舞。他身旁的墓碑上搁着一只相框,相框里有一张脸若隐若现,被玻璃反射的光化成一片模糊。
杨知澄似有所感。
他加快脚步,朝那灯光走去。
灯光中的人听见了接近的脚步声,警惕地回过头。
两人的目光隔空相对。
晨曦盖过了微弱的灯光,将野坟堆笼罩在一片红色之中。
杨知澄胸腔里爬满的怨念和无处散发的恨意陡然直冲天灵盖。手臂上、胸口上……乃至灵魂深处刻蚀下来的那个名字,此时此刻疯狂地往血肉里钻,将除此以外的东西全部驱散开来。
宋观南。
是宋观南!
杨知澄看着那个人从土丘上站了起来。
他的半边身子都染着血,袖子空空荡荡。而另一只手则举着一只煤油灯,灯芯中火焰摇曳。
“宋观南?”杨知澄嘴唇微张,“宋……观南。”
那个人脸上好像带着点笑意。
他似乎在期盼着什么,但几乎是瞬息之间,笑意便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