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瘠而骄傲的日子里,蔡阿姨,还有食堂的工作人员,不动声色地守护少年那点小小的自尊。
那是他尚未枯萎的岁月,也是他无比怀念的时光。
“行,”祝宇点头,“我下班了就帮你问。”
田逸飞说:“不急。”
离上班还有俩小时,告别后,祝宇提着一袋子衣服回去了,抖床上一看,好家伙,田逸飞真没跟他客气,的确是衬衫,但要么薄到透光,要么后背镂空,又或者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绑带,甚至还有件缀满布条,跟渔网似的。
果然很骚。
祝宇勉强找了件白衬衫,穿上了,对着自拍了好几张,愣是没敢发给米娅看,还是觉得怪,不对劲。
晚上有个小插曲,就是赵叙白去了趟便利店,问明天要不要一起吃饭。
“不行,”祝宇说,“我最近忙兼职呢。”
赵叙白买了份关东煮,握手里,没吃:“嗯?”
祝宇拿不准这个“嗯”是什么意思,就笑笑:“你不是正追人吗,你赶紧的,搞定了不就有人陪了。”
赵叙白点点头:“正在努力。”
祝宇给他拿了个饭团:“你加油,对了,你还记得食堂的蔡阿姨吗,我有事想找她。”
“记得,”赵叙白想了想,“她是不是回老家带孙子了,你要真想找的话,可以去她老家看看。”
祝宇说了个行。
到了签合同那天,祝宇可算见到了米娅,一个长发姐姐,很雷厉风行。
“实在不行,刚开始的几天你先拍手,”米娅说,“就手里拿着小玩具,拍特写,这个不需要什么背景和氛围,简单……你字写得真漂亮。”
祝宇把笔放下,笑笑,说了个谢谢。
米娅问:“你什么学历,要是高的话还能再加个定位。”
祝宇说:“没读大学。”
米娅看着他的手,没再说话,目光稍微有些惋惜。
不管怎么说,事定下来了。
当天回去,祝宇把门一关,想了会儿,用椅子把门给抵住了。
米娅给了他一个没拆封的盒子,说这个不是新品,先让他熟悉一下,拿在手里拍几张就行。
六点多钟,夕阳的暖意斜斜地爬进来,把老旧的地板染成了蜜糖色,悬浮的光线中,祝宇换了白衬衫,靠在暖气片上,盯着盒子里的东西看了会,还是想不通,这玩意就能给人带来快乐吗?
说明书他看了,紫色,性能还挺全,防水充电,支持远程遥控,外表却平平无奇的,只比鸡蛋大了一圈,唯一醒目的是垂下来的一根线,末端还缀着个恶魔尾巴似的尖尖。
夕阳的颜色慢慢洇开了,地板变成了橘红。
祝宇捏着尾巴,把东西拎起来,端详了会儿,按下开关。
“嗡嗡——”
这玩意立刻震动起来,微微发颤,声音不算大,听起来有点沉。
祝宇先拍了张拎着的特写,然后是握手里,最后把衬衫袖口往上卷,露出清瘦的腕骨,他本来就白,现在太阳晒得少,更是白得透亮,光线似乎都掺了金箔,朦胧得不像话,淡青色的血管浮在近乎透明的皮肤下,更显得骨节漂亮,有种干干净净的美感。
这个效果不错。
祝宇挺满意的,脑海里甚至浮现出个有些地狱的笑话,就是当初划的时候,幸好只划了左手。
他把图片发给米娅,同时配了句话——“抓住颤抖的欲望。”
这句话祝宇也挺满意的,觉得自己写得好,有点那个欲语还休的味道,正欣赏呢,外面小蒋叫他,说哥有人找你。
祝宇把东西塞被子里,过去把椅子拉开,赵叙白站在门口,风尘仆仆的样子,镜片上还凝着些雾气。
“你怎么来了,”祝宇问,“刚下班?”
赵叙白稍微有点喘,平复了下呼吸,露出个微笑:“嗯,过来帮你修门锁。”
门锁里面的螺丝坏了,祝宇一直没修,他也不太在乎,白天睡觉的时候阖上,真干什么时,再用凳子顶住,譬如现在,所以猛地听见这句,还稍微有点尴尬,张了张嘴:“啊……”
“你这在屋里做点什么都不安心,”赵叙白把背包放地上,“五分钟就好。”
祝宇下意识的:“我能做点什么?”
“随便,”赵叙白已经蹲下了,拉开背包的拉链,“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说完,赵叙白又站起来,把大衣脱了,朝祝宇那边递过去,见人没接,挑了下眉:“嗯?”
“我靠,”祝宇接过了,“你这……说的跟我要偷摸着干啥似的。”
大衣还残留点温度,有点重,祝宇抱在怀里,继续:“我可没,我坦荡着呢。”
赵叙白已经半跪在地上,拿螺丝刀卸零件了,闻言瞥了他一眼:“哦。”
祝宇跟着往自己身上一看,不吱声了,老老实实往床上一坐,等着赵叙白修锁。
忘了,这白衬衫还没脱,虽然已经是那袋衣服里最保守的,但还是有些透,能隐约透过布料,看出藏在里面的线条。
没几分钟,赵叙白把东西放回去,掏出湿巾擦手:“完事了。”
他回眸,温和地看着祝宇:“你来试试?”
祝宇捂着脸:“你别臊我。”
“我没故意臊你,”赵叙白说,“我有些强迫症,看见你门锁坏了一直惦记着,不然心里不舒服。”
他反手,把门关上锁住,又拧开。
赵叙白说:“你看,修好很简单的。”
祝宇垂着睫毛:“嗯。”
好一会儿,他俩都没说话,屋里安安静静的,只能听见隔壁小蒋打游戏的声音,键盘噼里啪啦的,战况激烈。
“外面冷吗?”祝宇突然开口。
赵叙白说:“还好,不冷。”
说完,俩人又沉默了。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有个度的,近了觉得冒犯,远了嫌弃冷漠,对于熟人来说,不远不近的最合适,都舒服,自在,想聊天了插科打诨,隔一段时间不联系也不会生分。
这是一种不声不响的默契。
祝宇现在脑子再钝,骨子里的敏感是有的,他能察觉到赵叙白对自己的关心,已经过了那个界限了。
他叹了口气,感慨还是医者仁心。
“我现在真挺好的,没抑郁,”祝宇仰着头,“刚才用椅子堵着门,是我在自己玩呢。”
他说着,就从被子里掏出来个东西,举着给赵叙白看:“瞧,好用了我给你也买一个。”
冬天日短,天慢慢地黑了,卧室里没开灯,黯淡下来,所有物件都蒙上一层旧报纸似的晦暗,更显得破败寒酸。
赵叙白的视线在跳蛋上停顿了两三秒,突然开口:“你衣服借谁的?”
祝宇愣了下:“田逸飞。”
“挺好,”赵叙白点点头,没什么情绪,“挺好看。”
田逸飞被叫来吃饭的时候,是周末,他本来不想去的,说自个最近在查资料,准备出门去一趟拉萨,找找灵感,赵叙白说你来吧,小宇这边有情况。
他还没答应呢,赵叙白又加了句,说今天我下厨。
这话一出田逸飞乐了:“行啊,我还没吃过你做的饭呢,可算能见识见识。”
来人家家里做客,田逸飞没空着手,问完赵叙白后,拎了堆水果过来了,是祝宇开的门,外面刮着寒风,田逸飞一进来就嚷嚷着手凉,要塞祝宇脖子后面暖和。
他故意开玩笑呢,赵叙白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淡淡地扫过来一眼:“开车还是走路过来的?”
田逸飞说:“开车啊,走路我两条腿哪儿够。”
赵叙白说:“你车上没空调,还是把车停外面了,我怎么记得这小区有地下车库,居然还能冻着你了?”
“我擦,”田逸飞被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转而冲着祝宇,“他现在说话咋这样啊?”
祝宇笑着:“就是。”
他觉得赵叙白可能是上班上得了,人有了怨气,不再像以前那么仙,那么温柔平和了。
“没事干就洗水果去,”赵叙白继续,“洗好了拿过来,我切。”
田逸飞嘟嘟囔囔地走过去,专门挑的草莓和葡萄,这俩不用切,洗完拿出去放桌上:“宇啊,来吃这个。”
祝宇没闲着,他跟蔡阿姨一个老乡联系上了,对方有蔡阿姨儿媳妇的微信号,推给祝宇了,对方还没同意申请,他俩就聊了会儿蔡阿姨的近况,说老太太挺好的,精神头很足,又问祝宇怎么样。
“我也好着呢。”祝宇回了个表情包,跟人家卖萌。
卖完萌,去厨房帮赵叙白,这人现在对厨艺很有自信,不让他插手指挥,只让打下手,切个葱花什么的。
端出来后,菜品看起来相当不错,还是些有难度的,田逸飞夹了块糖醋排骨,尝了,冲赵叙白竖了个大拇指:“牛逼啊。”
“对了,”他扒拉了会菜,抬头,“小宇这边啥事啊?”
赵叙白在盛汤,冲祝宇抬了抬下巴:“你说。”
祝宇站起来,去旁边沙发上拿了个东西,过来后没直接给田逸飞看,而是先打开手机,点开几张图片。
田逸飞探头过去看,嘴里正嚼呢,慢慢地不嚼了,祝宇又把那根线拎起来:“紫色的,嘿嘿。”
田逸飞艰难地把嘴里的东西咽进去,眼睛瞪得额头都有抬头纹了:“我擦!”
“你,小宇……”他结结巴巴的,“这是你拍的?”
虽然就是手部的特写,但握的东西田逸飞一眼认出来,就是个跳蛋,目测还能远程遥控。
祝宇点头:“昂。”
“干什么!”田逸飞突然站起来,一把将跳蛋夺走甩沙发上,同时使劲儿拍祝宇的手,“赵叙白你在干什么呀!”
不仅拍手,还顺着把祝宇身上都拍了拍,努力擦干净似的,扭头骂道:“赵叙白你禽兽啊!”
赵叙白没抬头,祝宇大笑起来,任由田逸飞在那絮絮叨叨地叫,听人家嚷嚷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没,这就是我做的那兼职,跟你说过。”
田逸飞:“哎?”
两分钟后,田逸飞坐了回去,乖巧地拿起筷子:“你看这鱼,真香。”
“你怪人家赵叙白干嘛?”祝宇还在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