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宇把门完全打开:“嗯,物业昨天在群里通知了。”
宋建业似乎有点懵,站在门口没动,而这会祝宇也看出来,对方状态不太对劲,胡子拉碴,头发凌乱,眼睛里满是红血丝。
“啥时候来啊,”宋建业问,“物业说了吗?”
祝宇找出群里的消息给他看:“得两天。”
宋建业眼神有点直:“哦,哦……那我下楼买点水,谢谢了啊。”
祝宇问:“你买多少?”
宋建业想了想:“两桶吧。”
“走,”祝宇回屋拎了外套,边走边穿,“我帮你扛一个。”
小区门口就有卖桶装水的,单次买不送上楼,办卡才有这服务,宋建业家住得高,上楼的时候还在跟祝宇道谢,祝宇扶着肩膀上的水桶:“顺手的事。”
楼道逼仄,每往上迈一步,蓝色桶里的水就跟着晃荡,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到了楼顶,宋建业已经喘得不行了,把水桶放下,拿出钥匙开门:“你……进来坐坐?”
“不用,”祝宇说,“我放门口了。”
宋建业踟蹰了下:“哎,之后请你吃饭。”
祝宇笑着:“行。”
不用问,他能看出对方状态不好,应该出了麻烦事,但既然没开口,他也不会主动提,祝宇从不会说什么漂亮话,只会沉默地帮忙扛一桶水,仅此而已。
进屋后,祝宇就扶着腰了。
“靠。”他低低地骂了句,反手揉着自己尾椎的地方,那里早上摔到过,刚才扛水的时候不知怎么别着了,疼得他有些蹙眉,所以没敢窝沙发,也没躺下,刚在床上趴下,手机就响了。
是公司那边打来的,让他晚上过来一趟,说处理下之前的纠纷。
祝宇今天便利店没排班,问清楚时间就答应了,挂完电话才想起来,记得赵叙白好像问过他,晚上要不要一块吃饭。
他稍微纠结了下,不久,几秒钟后,就决定假装忘了,然后手机一丢,开始睡觉。
到了六点来钟,祝宇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帽子围巾一应俱全,又穿了件长款羽绒服,特厚实,直接摔地上都不疼。
出发前,祝宇问过米娅在不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就买了袋绿豆饼拎着了,这家店开得时间长,绿豆饼清甜不腻,酥得掉渣的外皮包裹着豆沙馅,正好也能在办公室里分着吃,结果还没到地方呢,刚进电梯,就撞见急匆匆赶出来的米娅了。
“哎?米娅姐?”祝宇差点没认出来,被涌进来的人潮推了个踉跄。
电梯门即将闭合的瞬间,米娅很急地冲他挥了挥手:“你先上去啊,我这边有点事!”
电梯上行,停下,由于上次的风波,祝宇对这地的印象不太好,脸上神色淡淡,没什么笑容,跟他联系的那个运营抱着台笔记本小跑过来,额头都是汗:“不好意思啊祝老师,您先歇几分钟,我得调下设备。”
祝宇摆摆手,把外套和围巾放好,就穿过两侧巨幅的照片墙,往消防通道那走,他实在不喜欢这地方的味道,香水的甜腻混着发胶的刺鼻,再加上直播间的舞曲声,实在让人头昏脑涨。
“咔嚓”一声,祝宇点了支烟,终于舒服了点。
公司应该不少人都躲这里偷偷抽烟,水泥地上好几枚踩扁的烟头,空气也不太好,祝宇把紧闭的窗户推开,冷风劈头盖脸地吹进来,给他吹了个哆嗦。
一支烟抽完,手机响了,是那个运营在找他,一口一个祝老师的,祝宇实在受不了这个称呼,往回走,一路上都不大自在。
“祝老师您喝口水,”对方笑道,“您叫我凯文就行。”
做互联网的人很多都熬夜,烟抽得凶,会议室里也有烟味,祝宇不习惯闻这个,有点犯恶心,就端起水杯喝了口。
凯文抱着文件袋,没坐:“主要就是之前那件事,龙总挺生气的,说对不住你,毕竟咱们不搞那些权色交易,也不拉帮结伙,是正儿八经的传媒公司……”
他叭叭地说了好一会,也没个重点,隔音不太好,一墙之隔就是直播间,能听见导播的吼声,不知在吵谁,骂得很脏,祝宇本来就腰疼,被香水味和二手烟味熏得不舒服,就皱了下眉。
“您怎么了,”凯文很有眼力见的凑近,“我再给您添点水吧?”
祝宇摇摇头,握着剩下的半杯水:“不用。”
凯文说完就笑了下:“行,那您再稍等下,我把协议拿过来。”
祝宇站起来:“还有协议?”
“对,”凯文已经往外走了,含糊道,“有个续约的……”
“吱呀”一声,慌乱的背影消失,闪进另外一个,西装革履,有些发福,反手关上了门。
“小祝啊,”李总笑道,“又见面了。”
他就这样靠在门上,笑眯眯的,居高临下的,傲慢地看着扶着椅背,但指尖已经明显发抖的祝宇——
水有问题。
“怎么了?”李总语调关切,“不舒服吗,要不要帮忙?”
祝宇没有回话,而是用尽浑身力气咬了下舌尖,霎时,一股子铁锈味在嘴里炸开,震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可仍抵抗不住两腿发软,膝盖往下坠,眼前晃着模糊的光斑。
他没有咒骂,没有怒视,而是深呼吸,强迫自己保持着冷静地环视四周,像被风吹弯的野草,又缓缓挺直了腰杆。
可能是过于冷静的态度招致了不满,李总失望地“啧”了一声,信步朝他走来:“我以为你是个有趣的……这么没劲儿?”
祝宇冷冷地看着他。
“没别的意思,”李总举着手,还是宽厚地笑着,“你把阿泽整得那么惨,我总归不舒服,他就是个小孩脾气,喜欢闹腾,这次做的是过分了点,但也不至于让他蹲局子。”
“该给我点补偿吧,嗯?”
李总在他面前停下,饶有兴致地盯着祝宇的脸:“怎么着,你是愿意呢,还是不愿意?”
最后这几个字被他拖得很长,带着点黏黏糊糊的意味,这是李总最喜欢的环节,像是猫捉老鼠,能看到对方眼里的震惊,不甘,或者屈辱——尤其是漂亮的男孩子,毕竟越是美丽的花,越让人忍不住想要攀折。
他知道,药效已经开始了,果然,祝宇的眼底浮现出浅浅的红,使得那双眸子有些朦胧,不清明,开口说话时,嗓音也变得沙哑,很费力。
“什么?”李总吞咽了下,凑得更近,“你刚才说了什么?”
祝宇的胸口微微起伏着:“我说……”
“砰!”
几乎就在电光火石的瞬间,祝宇一把抄起椅子就冲着李总的脑袋砸下,动作太快了,椅子带着破风声,正砸在那张涎着笑凑近的脸上,对方惨叫一声,双手捂头踉跄后退,颤抖着嘴唇:“你、你他妈……”
“我刚说的是,”祝宇把剩下的水泼他脸上,冷笑着,“丑逼,滚远点。”
他说完,就一脸厌恶地往外走,李总被他砸得挂了彩,却还想伸手过来拦他,祝宇完全不想搭理的样子,急匆匆地去开门锁——
“操,”李总在后面啐出口带血的唾沫,“老子他妈能在你手上栽两次跟头?玩我呢!”
这不是能继续纠缠的地方,祝宇已经快站不住了,如果伸手摸一下,会发现他的后背全湿完了,耳鸣声很大,心跳得胸腔都在震痛,胳膊被拽住时,祝宇想也没想地挥拳过去:“滚!”
“还跟老子装?”李总抬手去按他,“老子今天弄死你……”
“哐当”的一声闷响,整个门都被掀翻似的踹开,祝宇浑身颤抖,只依稀看到个身影冲进来,一把揪住李总就开始打,场面乱作一团,后面涌进几个人,有过来拉架的,有趁机拍照的,还有人已经在打电话要报警……
“不、不行!”祝宇用尽浑身力气扑过去,想要把赵叙白从对方身上拉开,“你别冲动……”
“哥,我小蒋啊,”扭过来的却是另外一张脸,“我过来找龙总……我草!你偷袭!”
“砰!砰!”
小蒋骑在李总的身上挥了两拳,才心满意足地被拉开,继续扭头对祝宇笑:“正好我今天过来了,我就知道这王八蛋不安好心……草,你居然还偷袭!”
李总被一左一右架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疯了似的去撞小蒋:“我艹你八辈祖宗!你他妈是谁!”
小蒋一脚踹过去:“你恶不恶心,要不要脸?”
这一脚结结实实的,李总没支撑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就开始哇哇地吐,小蒋趁机把祝宇往外推:“哥,你先走!”
“你、你怎么办,”祝宇抓着门框,勉力支撑身体。
屋里还乱糟糟的,小蒋说话很急:“没事,他不敢报警,并且龙总就在楼下了,马上到。”
他抓抓头,有点不好意思的模样:“哥,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龙总,他虽然说话不好听,但我当初撞翻东西一分钱都没让赔,后来你那朋友给我介绍律师时,正巧,我又碰见龙总了,他说让我来当保安,你看,这是不是缘分!”
说到后面激动了,小蒋还一拍大腿:“龙总说了,踏踏实实做人,才能翻身!”
他情绪太高涨了,完全没注意祝宇已经快站不住了,用尽浑身力气才扯住他的胳膊,哑着嗓子:“你……你刚说我什么朋友?”
“就你那个医生朋友啊,”小蒋说,“那个帅医生……哎?哥你没事吧?”
他像是才发现祝宇的不对劲,愣愣的:“我用不用帮你打120啊?”
就在这时,走廊上传来一阵骚动,不知谁高呼一声:“龙总来了!”小蒋立马不吱声了,瑟缩着往祝宇身后躲,祝宇猝不及防的,被这一撞踉跄后退,险些摔倒在地,抬眼间,那位仅有一面之缘的龙总被众人簇拥着,已踱步至面前,斜着看了眼他的脸色,皱着眉:“你走吧。”
祝宇也想走,但身上的感觉太奇怪了。
小蒋被留下问话,传媒公司里见证了这场闹剧的也一个都跑不了,只有祝宇,颤抖着推开消防通道的门,往下走了两层,就受不了了地扑向窗口,双手死死扣住边缘,试图用冰冷的夜风吹散身上的燥热。
他倒不是后悔今晚为什么过来,也不怪自己干嘛喝了那杯加了料的水,毕竟这不是他的错,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祝宇此刻压根没办法回去——
甚至连进电梯都不行。
他这幅样子没法见人,太难受了,小腹紧绷得生疼,衣领已经被自己胡乱地扯开,脸颊酡红,嘴唇发干,腿软得已经快站不住了。
“呜……”
被冷风吹也不行,祝宇再也顾不上什么面子或者理智,哆嗦着去摸手机,就要给赵叙白打电话。
可是,赵叙白没有接。
连着两个,都是自动挂断的。
祝宇艰难地吞咽着,指尖发抖地在通讯录里找田逸飞,夜里的风呼呼地刮着,毫不留情地把他的头发吹起,露出湿漉漉的眉眼。
睫毛抖了下,他还是退了出去,选择给赵叙白打第三个电话。
“嘟……嘟……”
下一秒,那双水汽朦胧的眼眸,骤然睁大。
熟悉的默认铃声从上面响起,伴随急促的脚步声。
赵叙白一身寒气地冲进视野,抱住了他。
回去路上,祝宇坐在副驾驶,身上披着赵叙白的大衣。
他的外套和围巾都没来得及拿,赵叙白似乎急于把他带离这个地方似的,脸色黑得吓人,脱了外套把他一裹,就一言不发地把祝宇打横抱起,转身进了电梯。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祝宇才敢把脸埋进赵叙白胸口,除了身体的难受外,没来由得有些小委屈,但又不敢说,赵叙白沉默地把他放进副驾驶,系安全带的时候,祝宇没忍住,从喉咙里泄出一声闷哼,赵叙白没听见似的,动作沉稳,只在踩下油门前,揉了揉他的头发。
“坐好。”声音还是那么温柔。
赵叙白带着祝宇回了自己的家。
他没问祝宇怎么了,事实上,祝宇压根都不用问,他被这莫名其妙的药折磨得快疯了,膝盖酸软,走不动,只能气喘吁吁地靠在赵叙白身上。
赵叙白一路上都没说话,反手锁上门,才撑着祝宇的身体:“还认得我是谁吗?”
“哈、哈啊……”祝宇语调都在抖,“是赵叙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