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会儿,祝宇重新抬起头:“那也不能喜欢一辈子啊。”
“为什么不能?”
“万一我死了呢,”祝宇说,“或者我不喜欢你呢,我跟别人好了。”
赵叙白毫不犹豫:“那我就跟你一起死。”
祝宇捂住脸:“我天呢。”
“要不这样吧,”他从指缝里看赵叙白,“咱俩认识这么多年,我真不喜欢不明不白的……干脆点,我不管你是钻牛角尖,还是发疯了,反正,别继续肉麻了,我受不了。”
赵叙白没说话,安静地等着祝宇说完。
祝宇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也不知道自己再讲什么,反正就一只手捂着眼睛,另只手在洁白的枕套上抠,到了最后,心一横:“……我陪你谈一天,就当过了你心里这个坎,行吗?”
赵叙白说:“不行。”
“靠!”祝宇拿枕头砸他,“我都这么大的牺牲了,你有什么不乐意的!”
赵叙白站在床边,眼神很软,任由他砸,砸了会儿,祝宇把枕头丢了,自己闷头趴上去:“你烦人。”
钟点房结束得快,没聊明白就得撤,回去路上,祝宇偏着头不跟赵叙白说话,赵叙白也沉默着,不声不响地跟在旁边。
祝宇走得快了,他就紧跑两步,祝宇慢下来,他就也跟着放缓步子,总之,这次路灯下的两个影子没再分开,交叠着,在夜色中缠绵成一片。
“去我那吧,”快到目的地的时候,赵叙白才开口,“你那边停水了,不方便。”
祝宇闷声道:“有什么不方便的?”
“衣服都不好洗。”赵叙白说。
祝宇瞪他:“我衣服脏了怪谁?”
话音落下,赵叙白不知想到了什么,视线变得有点飘,转过脸,不大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祝宇反应过来了:“想什么呢你!”
说完,他红着耳朵就往前走,没几步就要进那停水的小区了,赵叙白在后面拉住他:“小宇……”
“别碰我,”祝宇头也不回,“小心我剁你手!”
可赵叙白还是不依不饶的,打定主意要缠着他似的,温声软语地劝祝宇去他那里,说停水了不方便,怕再被李总那王八蛋报复,冷风呼呼地刮,祝宇烦了,转过身,一把扯过赵叙白的胳膊,拉起袖子,就要做出个往下砍的动作——
就是闹着玩,他俩从小打打闹闹习惯了,长大后虽然身体接触少,但也不至于,不至于这么不自然地收回手。
祝宇扑了个空,不高兴地“嗯”了一声,语调是拐弯的,有些阴阳怪气。
“对不起,”赵叙白立马伸出右手,“让你砍,随便砍。”
祝宇往外一推:“没兴趣了。”
“不行,”赵叙白绕到他面前,双手拽住祝宇的衣袖,“你对我有点兴趣吧,拜托了。”
这就是纯耍无赖了,赵叙白之前很少这样,做出来就有些反差的感觉,挺好玩的,祝宇绷着脸,嫌他烦,嫌他撒娇,竟真的被半推半拉地带回赵叙白那了,进门的时候,祝宇扯了扯嘴角:“得,我就多余跑去开钟点房,浪费钱。”
“不多余,”赵叙白从厨房出来,端了碗瘦肉粥,“尝尝,填饱肚子咱睡觉。”
祝宇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接过勺子:“谁跟你咱俩。”
不知这人什么时候准备的粥,还挺香,鲜甜,吃完又去洗漱,祝宇已经有点困了,赵叙白推着他往卧室走,说明天自己也不上班,让他随便睡,不会打扰。
这间卧室祝宇睡过,打扫得干干净净,跟之前没有任何区别,赵叙白从柜子里拿出睡衣,放床上:“明早醒了跟我说一声,别躺着发呆。”
祝宇还没开口,就被揉了把头发。
“头发干了,”赵叙白笑着,“那我去睡了,晚安。”
匪夷所思的一天结束了,发生了这么多事,最后还是回到赵叙白家里,祝宇自嘲地揉了揉耳朵,把情绪都收起来,没再继续想。
就这样,居然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醒的时候,天光大亮,祝宇发了好一会儿的愣,才摸了摸被子,蹑手蹑脚地下床,准备直接开溜。
“去哪儿呢,”赵叙白端着盘蓝莓,笑盈盈地从厨房出来,“早,小宇。”
祝宇站住了:“靠,你吓我一跳。”
赵叙白把盘子放下:“去洗漱,然后来吃饭。”
祝宇嘟囔着去了洗手间,脑子还是有点懵,洗脸的时候盯着镜子看了好一会儿,目光下移,落在并排摆放的男士洁面和须后水上。
“这是赵叙白的。”他听见自己在喃喃自语。
镜面映出清晰的身影,年轻,英气,只是眉间还笼着昨夜未散的倦意和迷茫,明明处于熟悉的环境里,但依然带点不知所措,仿佛仍未从那些模糊的、却真实发生过的触碰中醒来。
没错,这是男士用品,赵叙白是男人,是他的好朋友。
祝宇撑着洗手台,指尖有些发白。
再旖旎的梦也该醒来了,不能任其发展。
他深吸一口气,用冷水洗了把脸,然后抬起头,伸手,抹掉镜子上被自己溅到的水,目光坚定,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要面对那个可能改变一切的答案——
“咔哒”一声。
祝宇歪了下头:“咦?”
镜子向外打开了点,露出缝隙,看来后面是个隐藏的置物架,一般都是摆放些洗漱用品,祝宇哪怕跟赵叙白这么熟了,也不会随意去看别人的东西——当然,赵叙白也知道,所以他只是伸手,重新把镜子按了回去。
又是一声“咔哒”。
“坏了吗,”祝宇自言自语道,又试了一次,“是不是有东西挡着了?”
他随手拉开镜子,果然,后面的确有东西,不多,一些纱布,棉签,还有最角落的一个小瓶子,玻璃质地的。
鬼使神差的,祝宇把瓶子拿下来,凑近去看,这东西他不熟悉,但是见过,几秒钟后,祝宇眼睛瞪大,拧开盖子,露出里面的泵头。
他按压了一下,然后用指尖蘸了下掌心的液体,轻轻地揉搓,有点黏,暗粉色,带着点淡淡的香。
赵叙白在外面,叫了祝宇好几声,喊人家吃饭。
看到祝宇出来后,他邀功似的展开胳膊,亮出餐桌上的饭菜:“当当——”
祝宇坐到餐桌边,点头:“好丰盛。”
赵叙白眼睛一亮:“喜欢吗?”
祝宇说:“喜欢。”
这顿饭把赵叙白吃得心不在焉的,他似乎没想到睡了一觉后,祝宇心情变得不错,吃饭的时候,还一直跟他有说有笑,那双漂亮的眼睛弯弯的,看得赵叙白都有点晕。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天气好的原因。
大后天就要过年了,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吃完饭,俩人还一块在厨房刷了碗筷,没用洗碗机,像对平凡的、过日子的小情侣似的,你洗碗,我擦拭灶台,满是人间温馨的烟火气。
出去后,赵叙白都有点结巴了:“小宇,我……”
“嗯,”祝宇笑眯眯地回头,冲他招手,“来,咱俩聊聊。”
太阳正好,两人面对面坐在客厅里,旁边是那个特大的落地窗,阳光暖洋洋地洒下来,金色绸缎似的铺满整个世界。
祝宇就这样坐在阳光里,冲赵叙白笑。
窗帘被风吹得微微鼓动,赵叙白的心也在砰砰地跳,他深深地看祝宇的眼睛,那双他凝望过千万次,又眷恋过千万次的眼眸,此刻正倒映着一个手足无措的、坠入爱河的笨蛋。
笨蛋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听见带着笑的声音,轻轻的,仿佛一片挠着心窝的小羽毛。
“赵叙白,”祝宇笑着,“把手伸出来。”
他自然照做。
然后,祝宇低下头,挽起赵叙白左手的袖子,往上捋,露出一片小光洁的肌肤,淡青色的血管在暖光中微微跳动,赵叙白喉结滚了滚,视线从若隐若现的青筋上移开,撞进祝宇低垂的眼睫里。
然后,小臂就传来一阵微凉。
赵叙白瞳孔骤然睁大,往后躲已经来不及,祝宇的笑没了,抬头,举起手上的湿巾。
“这是什么,”祝宇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湿巾上面,是一片浅淡的粉色。
赵叙白张了张口:“我……”
祝宇丢掉湿巾,劈手拉过赵叙白的左手,指着手腕处那一道不怎么明显的痕迹。
“赵叙白!”他的声音带了怒意,是真生气了,“你他妈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片刻后,赵叙白才开口:“没什么,就是想知道这是什么感觉。”
祝宇气笑了:“所以你割自己,然后抹粉底液?你真有意思啊赵叙白,糊弄谁呢!”
赵叙白低下头,好一会才抬起:“没有影响任何功能,我有数的,医院里的同事就几个看到了,没人把这当回事,毕竟不明显,就一道,以为是我不小心用手术刀划的,我唯一需要瞒着的,只有你。”
“我就是想知道你的感受,你经历了什么,所以我去过工地,搬过货,做过游戏代练,也去过那个传销组织,我举报了你那个网吧的员工宿舍,还有城中村的群租房,我做了很多……你做过的事,觉得这样可以更了解你一点,离你更近一点。”
他突然说了这么多,一股脑儿的,平平静静的,全盘托出。
祝宇半晌没说出话来。
赵叙白已经悄悄反手,转而握住了祝宇的手:“害怕吗?”
祝宇吞咽了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你刚才说做的这些事,你疯了……”
他没有说下去,没敢问真的假的,也没敢问赵叙白图什么。
“然后我就决定,”赵叙白笑了笑,“我不能再装下去了,哪怕最后连朋友都做不了,我也得追你,我爱你。”
“靠,”祝宇脱口而出,“你到底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啊?”
赵叙白说:“挺久的了,十六年。”
祝宇愣住了:“啊?”
这样算来,差不多是从初二开始的,那段记忆对祝宇来说已经太模糊了,感觉当时都还是小孩,所以完全被冲击到了,不亚于发现赵叙白喜欢自己的那刻,整个人都懵了,傻了,哑巴了。
好一会儿,他才僵硬着开口:“……不、不是,赵叙白,你挺变态的啊。”
赵叙白低头,用脸蹭着他的手:“那你喜欢变态吗?”
心上人没回答,温暖的阳光中,他悄悄地吻着潮湿的掌心,喃喃道:“可是,变态好喜欢你啊。”
第4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