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叙白很笨拙地去爱他,问失眠的祝宇要不要看电影,要不要吃夜宵,说自己也睡不着。
他竟未曾察觉。
屋里的灯有些昏暗,朦朦胧胧的,赵叙白这才略微松开手,把脸偏过去,使劲儿吸了口气,才转回来,笑着:“没有。”
祝宇把头低下,突然说:“我错了,别跟我一般见识。”
说完,他反手把灯关了,重新抱住赵叙白。
这下,世界陷入黑暗,唯有偶尔的车灯从窗外扫来,碎金箔片似的骤然洒落,在天花板上划出流星的轨迹,转瞬即逝。
黑暗如海浪般涌来,两人都没出什么声音,沉默着,用力地抱着彼此,让爱人的泪水蹭上自己脸庞。
第51章
过完年,日子就像被风卷走的落叶,眨眼间就过去了,路边的迎春花都绽开了,身上的衣服薄了,不少行人戴上口罩,步履匆匆。
春天是呼吸道问题高发的季节,换季了,又花粉多。
祝宇这几天有些咳嗽。
他怕影响别人,就没去阅读室看书,自个儿在家里待着,赵叙白检查过,没啥大问题,歇几天多喝水就好,毕竟祝宇身体底子还是差,先前全凭着一股子劲儿撑着,看着还挺精神,其实像个快没气的打火机,猛地跳那么一下。
如今绷紧的弦松下来,很容易不舒服。
所以赵叙白晚上加班后,第一件事就是拉着这人去跑步。
他俩也不去特别远的地方,就在旁边的公园慢跑,跑完回家洗个澡,收拾收拾睡觉,祝宇现在的作息调整过来了,不再像曾经一样熬夜,可还是会睡不着,觉浅,多梦,梦到一些不好的东西。
要是以前,他习惯在卧室里一圈圈地走着。
但现在不行,赵叙白太烦人了。
每次睡觉,赵叙白都要从后面抱着祝宇,把小臂搭在人家腰上,祝宇嫌不舒服,这人哼哼唧唧地耍赖,之前温文尔雅的劲儿全没了,非要挨着,祝宇要是不理他,就能一直嘟囔,到最后闹得两人各退一步,不搭腰了,拽着睡衣下摆。
这一弄,祝宇没法儿偷摸着起来了,他有点动静,赵叙白就顺手搂过来,迷迷糊糊地拍着他哄,再加上夜跑和睡前亲热,身体累了,没力气,居然慢慢的能睡到天明了。
今晚没出去,祝宇咳嗽,正好赵叙白工作也有些事情没处理,正在书房里敲键盘,祝宇洗漱完回来,还没走到赵叙白旁边,就听见椅子向后的滑轮声了,他没客气,抬腿跨坐上去。
赵叙白单手搂着他,另只手操控着鼠标,点了几下后,偏头亲了他的耳朵。
这样面对面抱着,能清晰闻到彼此身上的味道,祝宇把下巴搁在赵叙白的肩膀上,舒服地叹了口气。
静静的夜晚,不说话也很安心。
没一会儿,祝宇就睡着啦。
等他好了,重新开始跟着赵叙白跑步时,发现不只是迎春,公园里别的花也陆陆续续开了,经常能看到行人拍照,拍花,拍蹲在枝头打盹的鸟雀,拍缠在树梢上的风筝。
春天,总是很美的。
跑累了,赵叙白的手就搭在祝宇后背,轻轻地推着他,不让停。
“我真跑不动了。”祝宇往后仰着脑袋,呼哧呼哧的。
赵叙白看了眼手环:“再坚持会儿。”
平时赵叙白没有带腕表或者手环的习惯,跑步了才戴,记录下速度,祝宇倒是一直戴着,在一起后,赵叙白就把他那个破烂的手表摘了,换上新的,监督每天的心率和睡眠。
祝宇是真累啊,他现在被管着太厉害了,可他也是真听话,赵叙白让他继续,他就坚持到了终点才停下,弯着腰,两手撑在膝盖上喘气。
气顺了,稍微喝两口水,再溜达着回家,祝宇每天生活可太规律了,跟高中时差不多,赵叙白就是他班主任,盯着他学习跑操和睡觉。
祝宇不仅是个好恋人,还是个好学生。
他拿了教育局开具的“高中同等学力证明”,想去读动物医学,但没跟赵叙白说,这么大的人了,提起来总归是不好意思的,把丢掉的东西再捡起来也很吃力,祝宇在外人那可以不要面子,在赵叙白这儿不行,谈恋爱后,在乎形象了。
还好赵叙白不问具体的东西,就点点头,说自己知道了。
可惜祝宇现在是个小穷光蛋,很多时候,没法儿顾得上自尊心,他很坦然的告诉赵叙白,说你不用小心翼翼的,我们现在不讲这个,你放心。
赵叙白看了他很久,低头抱住了他,说了声谢谢。
“谢我什么?”
“全部。”
考试在九月份报名,他们一起度过了春天,走过夏天,出去旅游了两次,还参加了一次城市马拉松,就是没坚持到最后。
不过没冲破终点线也没关系,人生的路那么长,明年还会有,停下来看看风景也不错。
赵叙白的生日在初夏,那天,俩人一块儿去爬山了,等太阳出来的时候,祝宇吻了他。
“哎,”他后退了点,笑着看赵叙白,“你摸摸我兜里。”
赵叙白挑了下眉,伸手去摸,摸到的时候怔了下,没动。
祝宇两手撑在地上,背后是帐篷,山上冷,他穿着橙色的冲锋衣,整个人笑得张扬又明媚:“这玩意太贵了,我彻底没钱了赵大夫,你得养我。”
他给赵叙白打了枚小金锁。
以前,赵叙白出生的时候,被父母认为是哥哥生命的延续,他被按照既定的方式养大,去拔高,去再次成为这个家庭的骄傲。
他们按照上一个孩子的模样,来打造这个孩子,认为不会在出现同样的“意外”。
即使赵叙白已然独立,摆脱了父母的控制,但得知儿子有了恋情,对方还是个男人时,那对年近古稀的老人,表现出来极大的抗拒,咒骂,到了最后口不择言,甚至诅咒,咒他还不如替哥哥去死。
“才不呢,”祝宇使劲儿地抱了下他,“就要活,好好地活着!”
曾经的祝宇没什么好东西给人,心疼了,就用自己的体温去暖对方,如今扣扣索索地攒下钱,就用最老土,最传统的办法,给自己的爱人求一份祝福。
太阳照得皮肤发烫,赵叙白说谢谢,他很喜欢。
——不过祝宇在赵叙白这儿,也收到过类似的小玩意,是枚钻戒。
在一起没多久,赵叙白就忍不住拿出来,给祝宇戴上了,说是曾经陪朋友求婚,看到对方那么幸福而忐忑,自己竟也忍不住盯着那枚闪耀的钻石出神。
“先生要订吗?一生只能有一次哦!”
知道这是营销话术,可对于赵叙白来说,他一生的一次,注定是祝宇。
当时,他不奢望自己会拥有这样的幸运,只是自私地想体验一下,就在内环刻上了彼此相遇的日期。
若……真有得偿所愿呢?
钻戒静静地躺在蓝色丝绒上,又终见天日,穿了条链子,挂在了祝宇的脖子上,而那个首饰盒里面,也装上一颗小小的陨石。
天气慢慢变凉,叶子落下来,踩上去擦擦作响。
祝宇就是在这个时候,遇见祝立忠的。
他刚考完最后一门,这处考点是所初中,门口的道路有点窄,挤着不少发传单的机构老师,祝宇跟赵叙白交代了,说不要来接他,太堵了。
并且赵叙白今天有三场手术,忙,实在过不来。
考点离家里也不算远,几站地铁的事,祝宇发挥不错,进地铁的时候还在跟田逸飞聊天,对方最近有情况了,神神秘秘的,经常在朋友圈里分享音乐,隔一会又删掉。
祝宇问他行不行,啥时候能谈上,田逸飞苦恼地说不知道,总不能跟赵叙白似的等十几年吧,祝宇说行了,你们当初这小秘密也不告诉我,田逸飞说怎么着,告诉你你俩就早恋啊?
正聊着呢,进站了,祝宇随着人群往里走,准备过闸机的时候,突然抬了下头。
角落里,有个佝偻着背的男人蹲坐在地上,正用手机大声外放短视频。
地铁站里空旷,夏天又凉快,不少市民喜欢来这儿溜达,如今天冷了,还有些老人推着孩子玩儿,经过他的时候都往旁边避,嫌吵。
祝宇脚步顿住,站那看了会儿。
和他印象里不同,祝立忠明显老了很多很多,眼睛很浑浊,始终没有从手机屏幕上离开,对周围的眼神也视若无睹。
没多久,祝文杰一瘸一拐地出现了,手里提着个大袋子,不耐烦地叫爸,让他起来走,祝立忠嘴上答应着,动作很慢。
“快点吧,”祝文杰脸色很差,“医生等会就下班了!”
隔着人群,祝宇能看见祝立忠从袖口里漏出的病号服,也看到了手背上的滞留针,他不知道对方是生了什么病,什么时候来的,甚至连祝立忠早都出狱了都不知道。
——他居然,都给忘了。
曾经千钧万钧压在他心头的东西,就这样轻飘飘地忘了。
等祝立忠站起来,背依然没挺直,佝偻着,和祝宇记忆中那个狠戾高大的身影完全不一样,还冲儿子笑了下,很讨好的模样。
祝文杰一脸烦躁,扭头就走了,祝立忠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可能脚出了问题,走路居然也是拐的。
这在旁人看来,就是一对穷苦的可怜父子。
祝宇垂下视线,又抬起来,还是跟上了。
那俩人完全没注意到他,因为一路走,祝文杰一路都在骂,骂老头子得癌症怎么还不死,花了家里这么多钱,骂妹妹没良心跑了,骂红绿灯,骂过路的车,什么都骂。
祝立忠始终没敢回嘴,那曾经有力的巴掌垂着,指头肚泛着焦黄。
过马路的时候,祝宇停下来,扭头走了。
暮色如墨,路灯依次亮起,川流不息的车辆穿梭,仿佛一条流动的星河,将世界分割成明暗交织的两半。
祝宇走出夜色的寂静,接通了赵叙白的电话。
到底还是来接他了。
打开车门,迎面就是一束向日葵,祝宇坐进去,把花抱在怀里,先凑过去亲了下。
赵叙白很遗憾地说:“我特别想抱着花在外面等你,有种家长的感觉。”
“走开,”祝宇笑着,“你不要脸,占我便宜呢。”
赵叙白已经发动车辆了,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这就叫占便宜了?”
祝宇听懂了,故意板着脸不说话。
人家是考生,考试前哪儿有分心的道理,两人快个把月没亲热,都憋坏了,到家门一关,该干啥就干啥了。
没开灯,赵叙白的占有欲可以尽情释放,被抱起来的时候,祝宇还闷哼一声:“你今天做手术不累……”
“不累,”赵叙白微微喘气,“好喜欢。”
太急了,迫不及待,衣服都没脱囫囵,祝宇身上还穿着个宽松的卫衣,灰色的,他喜欢这种舒服没有束缚感的衣服,所以赵叙白能轻易地钻里面,他也只是使劲闭了闭眼,喉结滚了下:“……别咬。”
那不行,赵叙白就没打算让他明天能见人。
到了最后,祝宇趴在沙发上,浑身都没了劲儿:“我今天看见祝立忠了。”
赵叙白正亲他的耳朵,闻言停下来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