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叙白说:“抽吧。”
七点半了,小区里慢慢有了动静,有些学生睡眼惺忪地骑着自行车出门,祝宇特意站在下风处,不影响人,他没什么瘾,抽烟也不过肺,就咬在嘴里,看着灰蒙蒙的天发呆。
云散开了些,一缕金光从云后面出来,勾勒出个亮边。
赵叙白回屋后,没立刻吃那枚饭团,而是靠在窗户边,往楼下看。
帘子垂着,能藏起他的身影,楼下的人自然无从察觉。
祝宇还觉得淋雨的麻雀小呢,从高处往下看,他也就那么大一点,站在角落处,安安静静的,很乖的样子。
赵叙白垂着睫毛,觉得祝宇好可爱。
每天晚上,祝宇出发去上夜班,赵叙白都要走进那间卧室,坐在床上,摸摸压出来的褶皱,再低头闻一会儿。
偶尔运气好了,床褥上还残留点温度,或者能从床头柜上的纸杯里,发现枚烟蒂。
赵叙白家没有烟灰缸,祝宇会用一次性纸杯代替,抽完烟碾里面,拿起来看的时候,上面还有浅浅的齿痕。
他肯定想着,等出门的时候带走扔掉。
可祝宇经常会忘,就被赵叙白逮了个正着。
不过,这不怪他。
祝宇这么好,他才舍不得怪他,想抽烟就少抽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赵叙白都会支持他,无条件的,全满足的,不顾及任何后果的。
赵叙白承受不了,再失去祝宇的可能了。
虽然祝宇现在记忆力的确挺差的,忘了自己割腕那晚,是赵叙白抱着他去的医院,忘了自己怎么苍白着脸冲他笑,说多大点事啊,我们和平鸽怎么飞回来了呢。
哪儿是医生眼尖啊,是自从发现祝宇出现问题后,赵叙白的眼睛,就长在了他的身上。
祝宇还说赵叙白不对劲,他也好不到哪儿去,俩人不愧是好朋友,比着赛着不对劲,肚子全他大爷的憋着秘密,赵叙白原本把心思藏得好好的,想着这辈子安静地站在祝宇身后,当个好朋友就够了,既然祝宇想要的是友谊,他就不会越界,即使,他已经在脑海里把祝宇睡过一千遍一万遍。
那些辗转反侧时的幻想,那些白头偕老的画面,那些在梦里演练过无数次的亲密,当真面对祝宇时,终究都化作了轻飘飘的一声朋友。
可祝宇的血把他吓傻了。
后来赵叙白觉得,可能是上天垂怜,因为那晚的祝宇并没有求生欲,不是在求救,给赵叙白打电话,也只是觉得对方是时差党,应该没有睡觉。
赵叙白当时刚下飞机,问他怎么了。
祝宇笑着:“你会弹《欢乐颂》吗?”
大概赵叙白在他心里无所不能,一首钢琴曲而已,不在话下。
嘈杂声中,赵叙白穿过人群,直觉有些不对:“你在哪儿?”
祝宇说:“我在看星星。”
夜幕低垂,祝宇坐在窗户上,轻轻地晃着腿。
他从小就怕疼,摔了碰了,都会自己给自己揉,一边揉,一边学着在外面听来的哄孩子的话,说不哭,痛痛飞走了。
祝宇很会安慰自己,也很会爱自己。
所以赵叙白真没想到,祝宇居然会寻死,而更可怕的是,他自己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些,就像睡醒后,一个人安静地走向窗边。
祝宇瘦了很多,身上会出现一些淤青,现在他不用揉,因为痛感逐渐消失了,与此同时,他开始耳鸣,失眠,以及莫名其妙地流泪。
这些,都是发生在静悄悄的夜里。
到了白天,祝宇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乐呵,开朗,眼角眉梢全是鲜活的生动。
祝宇自己都说不清理由,忘了从哪天开始,他突然有些怕黑。
挺臊的,那就干脆不睡,等白天有点阳光,他反而可以打个盹,休息一会儿。
真的挺拧巴的。
他的身体迫切地想要去死,可他的灵魂在挣扎,在自救,在顽强而倔强地喊着,再熬一熬,要活下去。
云散得差不多,天亮了。
窗帘被风吹得鼓起,赵叙白嘴里含着那枚烟蒂,轻轻的,用舌尖找牙印的痕迹。
像是隔着时间和距离,与自己的心上人接吻。
没关系的,祝宇察觉不了,他也不会吓到对方,屋里各处都装的有摄像头,没有任何死角,赵叙白完全可以在祝宇回来前,恢复正常的温和。
天大地大,无论祝宇在哪里,他都看得到,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熟人作案。
作者有话说:
小鱼小鱼快快游,四面八方是自由
第7章
对了,说起来屋里有监控这事,祝宇知道。
住进来的时候赵叙白就说了,之前准备养只小狗,所以装个摄像头,没事了可以看看,祝宇点头,心想这做得对,不然人出去上班了就剩狗在家,多挂念。
后来祝宇提了次,问什么时候养,赵叙白说最近有点忙,等再做点准备工作吧。
祝宇还没回话,对方就反问:“你想养一只小狗吗?”
“别,”祝宇摇头,“怕照顾不好。”
赵叙白说:“那等我养的时候,让它陪你玩。”
祝宇想了想,笑笑,没回话。
这事就给搁置下了。
不过这对祝宇没啥影响,他无所谓,哪怕当着摄像头的面洗澡也不觉得有什么,上次衣服换一半,没穿上衣,光穿了条牛仔裤在客厅里晃悠,赵叙白远远地扔给他条毛毯,怕他着凉。
祝宇觉得赵叙白这么细心,挺适合养狗的,但能不能陪自己玩就不一定了,祝宇现在处于种微妙的状态,一方面身体越来越懒,耳鸣,忘事,失眠,另一方面精神又很亢奋,想要在最后这半年,能攒够一笔钱。
图书馆就差一点了,为此,祝宇还欠了一屁股债,穷得叮当响。
摸摸兜,惨啊。
他现在就像是团被点燃的绒,亮得晃眼,燃烧得很快,但眼瞅着就要熄灭了,再最后使劲儿跳那么一下。
无声无息的,连自己都没在意。
抽烟的时候,把电话打了,老年人习惯开扩音键,嗓门大,吵得祝宇有些耳朵疼,但他听得很喜欢,觉得热乎,没有血缘关系的一老一小多聊了会儿,才舍得挂。
回去后,看见赵叙白在门口换鞋,祝宇挺意外的:“你还没走?”
“嗯,正准备走呢。”
赵叙白说完就直起身:“晚上一块吃饭吧,我下班路上买点排骨,炖个汤。”
祝宇说:“不用,冰箱里有。”
他侧着身,给赵叙白让了下位置:“我记得是我放进去的,就在下面冻着。”
“你那冻太久了,”赵叙白说,“不新鲜。”
祝宇不乐意:“放进冰箱就是与天同寿,有啥不新鲜,我又没冻十年八年的。”
他住进来才多久,掰着指头算也就半个月,赵叙白等电梯的时候,他还招了招手:“别买了昂,先吃家里的。”
赵叙白浅浅地笑了:“行。”
到了晚上,排骨没吃上,倒不是赵叙白的问题,而是祝宇犯胃病了,疼得在床上打滚,脸色苍白,从抽屉里摸出药,看都没看就吃了。
不过不是吃的一粒,而是一整盒。
“……不是故意的,”他躺在病床上,手背上扎着针补液,“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刚下过雨,天空放晴,云温柔地摇晃在风里,一切都那么美,但祝宇就是垂着睫毛,一粒粒地把药片从铝箔里抠出来。
他没撒谎,真的不是故意的。
最开始还没吐,就是心跳得越来越快,祝宇还去想去洗个澡,刚进浴室就不行了,头痛欲裂,直接坐地上了。
便利店那边是赵叙白帮他请的假,到底是医生,冷静,专业,带着祝宇去洗了胃,自始至终都很平静,后来监测血常规的时候,才低头,伸手摸祝宇的头发:“没关系。”
祝宇想笑,没笑出来,就扯了下嘴角,他感觉赵叙白的手往下,到了他脸颊那里,稍微往上托了托:“难受吗,我给你脖子下再垫点?”
这个姿势,祝宇的下巴颏几乎就被赵叙白捧着了,他嗓子哑得要命,还有心思开玩笑:“就这样挺好的,舒服。”
“行,”赵叙白说,“我就这样托着,你睡会儿吧。”
祝宇愣了下,忙往后躲:“别,我跟你闹着玩的。”
折腾到了大半夜,病房里静悄悄的,能听见外面走廊上医疗车经过的声音,不知哪儿的仪器也在滴滴响,赵叙白用拇指刮了下他的脸,没再说什么,把祝宇的枕头挪好,就出去了。
关门的时候说:“你休息吧,我正好值夜班。”
祝宇躺着呢,勉强从被子上方看了眼:“知道了。”
屋里不黑,赵叙白给他留了一盏灯。
这次住院挺丢人的,说出去祝宇都嫌没脸,运气好的是被发现得早,没并发症没出血,就是胃粘膜有些损伤,老毛病了,所以医院这边建议观察两三天就能出院,赵叙白也没多说什么,可能术业有专攻,这次祝宇的事,他始终没发表别的意见,只是在旁边陪着,态度和以前一样,很平常。
讲真,祝宇松了口气。
他不是怕赵叙白问,这事是他的错,在人家赵叙白的屋子里搞这,怎么挨骂都是应该的,他怕的是自己回答不出来。
时间说快不快,一晃几天过去,赵叙白接祝宇出院了,还挺有仪式感,给他带了一小束花。
“昨天教师节,”赵叙白转动方向盘,中午医院外面有点堵,占道的多,出行不方便,“给院里的老师买花,顺便给你买了。”
祝宇在副驾驶坐着,低头看那束百合,七八支的样子,很香,半开不开的。
周围几辆车在鸣笛,赵叙白侧头,目光落在祝宇身上:“不喜欢吗?”
“喜欢,”祝宇抬眸,“我特别喜欢。”
生活节奏快,不少人都有路怒症,一旦堵车就开始暴躁,赵叙白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在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中,温柔地笑笑:“喜欢就行,病好了出院,以后都开开心心的。”
祝宇连忙应了声:“好。”
他这次哪个朋友都没告诉,就赵叙白知道,重新回便利店的时候,收银小姑娘跟他打趣,说看来是真病了,都瘦了。
祝宇正清点货物,闻言笑笑:“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