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宗年说:“过来之前约的。”
庆功宴结束之后,谭又明要和这边的老同学叙旧,刚好有几天空隙,从曼城到N州三百多公里,足够他隔天来回了。
蒋应问:“要不要我一起去。”
菲利佩是王室成员,他们留学时的校友,当年一起游学滑雪赛艇,交情很不错,不过沈宗年用最短的时间修完了学分,最后一年提前离开学校,相较起其他人,和菲利佩的交情恐怕会浅一些。
沈宗年说:“不用。”只是谈个意向,没有必要大动干戈。
“那你抓紧,听说姚家给出的条件很不错,姚家诚回来之后,他们的动作很大,不过菲利佩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还在考量。”
“不着急。”沈宗年并不如何担心,既然菲利佩迟迟没有拍板,那就说明姚家还是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一直没有说话的赵声阁突然看向沈宗年,目光微妙。
沈宗年低头噙了口香槟,当作没看见。
曼城冬日天暗得早,下午宾客就散得差不多了。
庄园一下安静下来,夕阳铺在雪地和湖泊上,远处偶尔传来松鼠从冷杉上跳下来的声音。
谭又明前段时日辗转酒局夜夜酩酊,今日春风得意志得意满,犹不尽兴,命令道:“沈宗年,来,你给我堆个雪人。”
沈宗年当没听见。
谭又明展臂高呼,驳头链随动作摆动,如牡丹颤晃:“这可是我今年的第一场雪。”
海市四季长夏,港岛终年无雪,南方人对雪总是有种别样的期盼和情怀。
沈宗年还是看着他,不说话。
没有外人在,社交时那些得体和伪装一并褪去,谭又明颐指气使,振振有词:“第一场雪!!没有雪人,算什么初雪?”
他站得高,气势也盛,似乎从未想过会被拒绝,再次落令:“快!”
又左右看看,异常严肃地对他小声说:“沈宗年,大家都听到了,你不给我堆,我很没有面子。”
沈宗年一句话都不想说,但是想到晚上要跟他说自己明后天要出发去N州的事,就也还是开始找适合的雪。
毕竟谭又明实在是一个非常会借题发挥和翻旧账的人,你都想不到他的脑子里怎么会有那么多上纲上线的借口。
沈宗年许久没有堆过雪人,但是动手能力很强,很快滚好一颗雪球。
谭又明蹲在旁边监工。
沈宗年无论做什么事都很认真,给他煎荷包蛋很认真,为他冲感冒冲剂的时候很认真,现在堆雪人也认真,眉目漆黑,神情专注,偶尔会蹙眉抿唇,不过不会不耐心。
他不在意雪屑沾上昂贵的围巾,也无所谓黑色长大衣被弄脏,只要谭又明提出要求,沈宗年就去做,不管会与不会,他都先去试,去学。
谭又明早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拥有许多沈宗年亲手做的玩具、模型,不过他从老宅搬出来的时候都没有带在身边。
大概是谭又明的潜意识里知道,只要他想要,随时就可以拥有新的,所以不必对任何旧物执着。
庄园的雪很松软,难以成形,沈宗年把手套摘掉,用掌心将它们揉到一起。
沈宗年的手很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但并不养尊处优,有小时候被绑架时留下的痕迹,也有长年练枪而产生的厚茧,虎口是小时候为了保护谭又明不被开水碰到而烫出的伤疤。
谭又明看着他泛白的手,挪近了沈宗年一些,忽然开口说:“要是很不好弄就算了。”
刚团好第二个雪球的沈宗年一顿,抬起头看挨着自己的谭又明,不知道他这是又要闹哪样,皱眉训道:“谭又明。”
“别整天想一出是一出。”
谭又明皱了皱鼻子,觉得自己确实挺莫名其妙的,说:“哦,那你堆吧。”
沈宗年昂贵的皮鞋覆了些微雪,谭又明觉得白得刺眼,伸手去拂掉,沈宗年的皮鞋就又变得干净锃亮、一尘不染的了。
第12章 曼城的雪
沈宗年挡开他不让他弄脏手,拍了拍掌心的雪,站起来,把人拎开,说:“别碍事。”
四处看了看,他走到不远处的树林找来一些树枝,挑拣粗细,去掉叶子,掰成大致相同的长短,动作干脆利落,又找了些更干净的雪开始捏雪人脑袋。
谭又明亦步亦趋跟在人后面,自己不会堆,还要指手画脚,意见很多:“哎这不是人吧?”
“头和身子一样大?”
“手也——”
沈宗年抬起头看他一眼,他就说:“手也挺可爱的。”
雪人没有找到适合的眼睛,沈宗年伸手在自己袖口上一顿,直接把袖扣摘下来嵌上去,纯质的墨翠在白雪中更加闪耀。
徐之盈离场的时候路过跟他们道别:“哟,好富贵的兔子。”
沈宗年缓缓抬起头。
谭又明歪在他身上笑死了,咧着虎牙拦路打劫:“啊,徐总给我们富贵兔子也赞助一下怎么样。”
徐之盈正是春风得意时,二话没说地单手拆了左耳上的耳环:“接着。”
帕拉伊巴就这么被她像一颗路边的小石子般随手扔了过来。
谭又明隔空稳稳接住,摊开手心,“嚯”了一声:“徐总阔气。”
只剩一只耳环的徐之盈也漂亮极了,哈哈大笑道:“走了,年后见。”
她转身,留给他们一个挥手的背影,年轻的男助理跟在后面为她抱着大氅。
蓝色宝石嵌在雪人的心口,耳环变成项链,谭又明还想把自己的围巾和手套解下来给人戴上。
他谭又明的雪人就得是全天下最有面儿的,墨翠当眼睛,帕拉伊巴做项链,围巾手套那也得是巴宝莉。
沈宗年警告地看着他:“谭又明。”
谭又明啧了一声,没敢真摘,从他身上摸出手机,给雪人拍照。
落霞盖在雪地上,像是雪人穿了件金色的外衣,一身珠光宝气,笨拙的富相显得傻不愣登,傻到极致倒有了一种憨态可掬的喜感。
谭又明乐得连着拍了几十张,最后选了一张上传为自己的社交账号头像,利是树就这样被替换。
宴会结束,谭又明想和陈挽道别,四处找不着人,不得已戳了戳赵声阁的社交软件:“你把陈挽带到哪儿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赵声阁回复这个四不像的陌生头像:“哪位?”
“……”
谭又明忍着脾气问晚上要不要四个人一起吃个饭,赵声阁又隔了很久才回:“不吃。”
谭又明感到很生气,回去的路上,跟沈宗年大骂路演主创凭什么对注资人这个态度,沈宗年好几次想跟他说明天要去一趟N州都找不到机会。
回到林肯公寓,天已擦黑,谭又明不爱吃白人饭,嚷嚷自己又冷又饿,沈宗年褪了大衣就直接进了厨房。
谭又明换好一身居家的棉服出来,看到沈宗年就这么穿着一件黑色毛衣在烧水。
他人高大挺拔,肩膀宽阔,英俊的眉目和高挺的鼻梁总给人不苟言笑的感觉,穿成这样拿锅烧菜……
谭又明愣了下神:“沈宗年,你怎么不换衣服啊?”
沈宗年一手拿着筷子,撩起眼皮,冷淡道:“不是你说马上就要饿死了?”
“……哦。”谭又明挠挠耳后。
沈宗年做饭很快,给他蒸了个豉汁排骨,焖了条鱼,还打了个冬瓜虾仁汤。
又用几个尤力克和大吉岭凑合出一杯柠茶,走了冰,不走甜。
新鲜的虾仁被他剥好单独盛在一个碗里,推到谭又明面前,说:“吃。”
谭又明动了动嘴唇,沈宗年头都没抬:“说。”
“你能不能别这么……”盛好饭菜就往那儿不带感情地一放,谭又明都不想说他,“姨奶奶喂狗都不这样。”
“我喂猪。”
吃人嘴短,谭又明也无所谓,而且在谭家,他是不能这样搞特殊的,也不能挑食,只有在沈宗年这里能。
沈宗年做的饭不能说特别好吃,但很合谭又明的胃口,而且也不是天天都能吃到,要沈宗年有空的时候才会给他做。
谭又明饿得两眼发晕,埋头就吃,沈宗年等他吃得差不多了,说:“谭又明。”
他拿餐纸擦擦嘴:“明天我去一趟N州。”
“嗯?”谭又明不吃了,抬起头,开审,“去干什么?去多久?和谁去?”
沈宗年把他吃剩的鱼骨头倒了:“公事,两天,自己。”
谭又明有点不太高兴:“可是我已经答应劳伦斯太太去她家拜访了。”
沈宗年“嗯”了一声,劳伦斯家族是当地名望,劳伦斯三兄弟都是贵族世勋,非常喜欢谭又明,他们读书时都受过对方的恩惠。
“我送你过去再走。”
谭又明皱起眉看着他。
沈宗年当没看见,指了指汤,问:“还喝吗?”
“不喝。”谭又明一点胃口都没了。
沈宗年也不惯着他,不吃就直接把剩下的菜收回厨房。
谭又明觉得刚刚吃下的食物有些不消化,堆在心口的位置,上不去下不来,他揉了揉心窝,开始找茬:“N州不就在隔壁,为什么要两天。”
沈宗年利落地收拾厨余垃圾,黑色毛衣的衣袖挽到小臂,无所谓地说:“那我当天回。”
谭又明拳头打在棉花上,有些憋屈,但是想到最近天气很差,大风大雪,赶路危险,就也还是妥协道:“不用了,你第二天再回。”
但是又强调:“沈宗年,你要记得规矩。”
沈宗年把碗筷放进洗碗机,按了开关,看着紫外灯没理他。
谭又明没放过他,直接走到厨房里当着他的面重复了一遍:“沈宗年,你记得规矩吗?”
谭又明的规矩是如果不在同一个地方,沈宗年必须三个小时发一次自己的定位。
沈宗年靠在流理台边,看着他,没有说话。
谭又明怔了一下。
沈宗年的眼睛锋利、冷峻,野心勃勃,虽然谭又明整天夸这个好看那个漂亮,但在他的心里,沈宗年的眼睛无可比拟。
这是不需要拿出来评价和说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