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宗年没辙,胡同幽静,隔几米远才挂一盏坛花灯,橙暖色的光,照着地上两个紧挨在一处的斜斜人影,沈宗年把他的针织帽往下压实,谭又明直接把手揣在了他兜里。
那小摊前竟排起了长队,穿堂风吹得谭又明头疼:“走吧。”南方富贵花经不起北方春夜的寒风,排完人都要吹傻了。
天黑的胡同深,沈宗年先把谭又明带回那三跨院民舍,等人进了洗浴室,才又重新出了门。
七百来米,人没那么多了,昏黄色灯光,景市三四月的春夜风还料峭,沈宗年出门没戴围巾手套,安静耐心地排着队等一碗热汤。
巷子又卷起一阵风,折落新枝的海棠,沈宗年把冲锋衣的拉链拉上。
他个子高,一身黑,连衣帽往头上一盖,不像来买汤的,像夜间行凶的,有人侧目,他就看回去,吓得人赶紧把头转回去。
天公不美,排到他售罄,沈宗年皱起眉,倒不是生气,只是马上想起谭又明那失望时扁起的嘴。
他去看前面那对买了最后一碗的情侣,想询问能否转卖,十倍价,不过男生已经拆开了端在手里,一口一口喂女友,依偎的身影在春夜寒风中有种相濡以沫的幸福温馨。
沈宗年看了片刻,第一次觉得钱也有没办法的时候。
人都散完,沈宗年还不走。
首都人民热情,老板先搭了话:“帅哥来旅游的?”
“嗯。”
“你不是住在红叶胡同里面吗?”
“是。”
“出来给你弟买夜宵?”老板都看见了,连着好几天早上,一个出来买早餐,再两人一起出门,晚上结伴而归,吃的喝的帽子围巾都哥拿,弟只管成天呲着牙乐。
“嗯。”
“那你挺疼你弟。”
“一般,”沈宗年没觉得这就叫疼,也不习惯跟人唠嗑,直接了当问,“老板,早上几点开门。”
“十一点。”
“……哦。”
老板开始收锅炉,招呼他:“明天再来吧,你提前十分钟到,能喝上第一锅。”
沈宗年摇摇头,说:“明天我们回去了。”
风又大了起来,老板看了他一眼被吹得泛红的手节骨,说:“那你帮我搭把手把炉子推上车吧,汤我给我们家孩子留了,能匀一碗给你。”
沈宗年说谢谢,挽起袖子帮人把炉子灭了固定在推车后,动作干脆利索,老板看他那一身衣服手表,有些惊讶地说:“你还真会啊。”
沈宗年不爱闲聊,付了钱,拎着一碗热汤匆匆往回走。
作者有话说:
分手旅行(bushi)
第31章 午夜航班
谭又明泡了澡又吹干头发,出来沈宗年正对着窗外打工作电话,外套褪了,只着一身黑色高领毛衣,听到他出来转回头,朝茶几上抬了抬下巴。
“什么时候买的?”谭又明眼睛亮起,水汽蒸红的脸很生动。
他抿了一口汤,从胃热到心,沈宗年终于挂了电话。
“刚刚。”
“是不是很多人?”
“没有。”
“怎么没有,我们回来的时候人就很多。”谭又明带着一身沐浴露味的热气凑近。
沈宗年往后仰了仰:“后来没人了。”
谭又明不怎么相信:“排了多久?”
“几分钟。”
谭又明说:“你也喝。”
“你自己喝吧,”沈宗年站起来收拾行李,收完自己的还得检查谭又明的,“喝完快点睡,明天要早起。”
“哦。”
应是这么应,起是没起来,沈宗年去敲他房门,看到谭又明顶着一头炸毛的乱发在床上乱爬。
沈宗年皱起眉:“你做什么?”
谭又明迷迷瞪瞪地抬头,眼都没睁开:“睡袜脱了找不到。”
沈宗年摇了摇被子也没找到,绕着床走一圈才看到是掉地上了,他捡起来,催促:“抓紧时间。”
谭又明又困得闭眼了,摊在床上装死。
“……”沈宗年抬手看了看腕表,直接握着他脚踝把人拖过来,半蹲下来,像小时候一样给他套袜子。
他动作熟练,手又大又暖,粗粝的指腹摸在脚上的皮肤挺痒的,谭又明醒了点,双手撑着上半身,踩了踩他的手心,说:“沈宗年。”
“嗯。”
谭又明双手抱在胸前,垂眸看着他专注的眉眼:“你最近犯什么事了,怎么对我这么好?”
沈宗年没抬头,低声说:“好吗。”
“好啊。”桃木陀螺草莓葫芦买了,一千三百八十二张照拍了,说要吃街边小摊也依,顿顿不重样,顶着夜风去买的羊杂汤,排了一个多小时的枣泥糕和炒板栗只吃一半也没挨训,滑雪背着来来回回玩了六趟……这不算好谭又明不知道怎么算好。
沈宗年把两只袜子都套好了才抬起头:“那你开心吗?”
谭又明上下踢了踢裹得严严实实的脚,没心没肺地笑:“开心啊,我当然开心。”
沈宗年嗯了一声,低声说:“开心就好。”
北国之春跨越两千多公里,海岛已有入夏之迹。
沈宗年趁热打铁续拟鉴心的合同事宜,谭又明忙于应付各家协会约谈,短短几日,红墙垂柳、古都海棠都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一场梦,每日睁开眼仍是最熟悉的车水马龙、繁华靡丽。
夜间葡利酒店仍是灯火辉煌,沈宗年抵达时已经过了营业高峰,宾利停在专属停车位,总经理站在私人电梯前迎候:“沈先生,何警官已经在楼上。”
沈宗年点点头,开了六个小时会的人,丝毫不见乏意,步履生风,眉目间的锐意甚至让第一次见面的何无非怔了一下。
他有求于人,率先伸出手:“沈先生,久仰。”
沈宗年不苟言笑:“何警官,久等。”
“不久,”何无非笑了笑,“但确实是出完年就想来找沈先生聊一聊了,不过您的助理说老板在出差,就到了现在。”
“是刚从内地回来。”沈宗年示意他随意坐。
何无非顺势切入主题:“那边反诈力度很大,金融管制和市场调控都做得很好。”
沈宗年也不喜欢寒暄,开门见山:“听经理说何警官想在我的酒店里布点排查。”
“是,今年海外金融市场环境你知道的,”东南亚尤其猖獗,已有多起利用博彩网点和出口贸易合同诈骗立案,“警署这边希望能在葡利埋线,希望沈先生行个方便,支持一下我们的工作。”
这不是办案,只是排查监管,葡利也是合法经营,没有任何违规的地方,因此不能用公权强制,只能寄希望于民警合作。
沈宗年点点头说辛苦了:“寰途旗下一切企业都乐意配合,”他顺势问,“除了葡利警署还会在什么地方布点?”
何无非抬头看向他,沈宗年直直回望,大方接受他的审视。
何无非觉得对方和自己想象中很不一样,年纪轻,气场强,擅长掌控主导权。
高门秘辛大家都心照不宣,当年沈家的改朝换代更是传得满城风雨,他当然能领会沈宗年的意思:“能快速、高额、变现的流通环节我们都会监控。”包括但不限于拍卖行、私人银行和海关。
沈宗年支持他们的工作,他们为沈宗年留意沈孝昌的踪迹。
算是一切尽在不言中,片刻,沈宗年伸出手:“何警官,合作愉快。”
何无非觉得他比传闻中好说话很多,直接且爽快,便也站起来,同他握手:“合作愉快,我让手下几个警员过来打个招呼,以后就劳烦沈先生多多关照了。”
“言重。”
两人聊了些具体的布点排查事宜和最近的经济监管形势,何无非透露,此次是和金管、经侦的联合行动,上面很重视,沈宗年表示理解。
不多时,几名便装的年轻警员被人带进来。
“何Sir。”
何无非介绍:“这都是我们主岛区联合小组的同事,这是寰途的沈先生。”
“你们好,”沈宗年言简意赅,“之后工作上有需要配合的地方都可以找张经理,寰途会全力支持大家的工作。”
何无非道谢:“那今天打扰沈先生了,有事我们再联系。”
“张经理,送一下。”
门关上后沈宗年拿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因超时工作而干涩的喉咙得到片刻缓解,头脑却并未停止运转。
当年沈孝昌流窜至海外东躲西藏,始终没有放弃卷土重来,沈宗年有严密的海外情报网,但对方用那些地下手段游走在灰色空间,他鞭长莫及,也师出无名。
近来那幅藏画的重现和代持资本重回海市市场的传闻如同某种试探与挑衅,让官方介入是最省力的方式。
手机震动声打断思绪,沈宗年没有马上拿出来看,手机就继续锲而不舍地响起,沈宗年把它按停了,从口袋拿出烟和打火机。
外头从未有人见过他抽烟,但点火的动作明显非常熟练,他麻木地咬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烟圈模糊偶尔紧皱的眉心。
沈宗年连抽烟都克制,在云雾缭绕中放空完半支烟的时间就毫不留恋地把剩下的按进烟灰缸里。
打开窗通风,夜风瞬间把头发吹乱,人也变得更加清醒。
送完客的经理敲门进来问他今晚是否在酒店过夜,沈宗年说不,让他准备一客朱古力曲奇要带走。
经理说:“已经打包好了,是刚烘好的。”沈宗年来这里的次数不多,但每次来都要带一份朱古力曲奇走,他在对方刚到的时候就吩咐后厨备好了。
沈宗年拿上车钥匙离开,宾利拐到柏林路,手机又亮,这一次沈宗年打开看了。
【延机了,你睡吧别等我。】
谭又明收起手机到机场咖啡店给谢振霖买了杯冷萃。
四天前,他收到对方道别的短信。
【哥,我要离开海市了,这些年谢谢你,无论是钱还是别的,你是唯一一个真心支持和帮助我的人,钱等我以后还给你,应该不会太久的,我会好好做事,不用担心我,再见,哥。】
彼时谭又明正在中环三十六层同合作方开会,会议已经持续进行五个多小时,窗外巨盛的落日变得炫目,他有一瞬的恍惚,很快找了个借口从会议室出去拨打谢振霖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