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内寂静少时。
【 你们怎么回事,送衣服的人刚刚打电话说连着几天晚上你们那儿都没人在,做好的新衣服送不过去。】
这次来的长辈多,关可芝怕两个儿子一个穿得像去公司开会,一个又太花枝招展像出入会所,特意叫人订做了成套的。
【你们一天天的不着家都干什么去?】
【什么时候在家?那两套我叫人新做的,赶紧定个时间当场试了,不合适还要再改。】
【人呢??】
【谭又明??】
谭又明头皮发麻,发小就这点不好,闹崩了还得在一个家庭群里回消息,他写了删,删了写,绞尽脑汁怎么回。
一阵叫人坐立不安的寂静,沈宗年先说话了:【好的关姨,我们跟那边定时间吧。】
关上屏幕,他沉默着摩挲着手机,不由想起,其实,郑欣琼的生日也在七月。
宾利驶过珈德廉公园,绿荫深浓,圆塔式建筑,桃红色墙面,古榕繁花,如同画报。
这是海市的首座花园,十九世纪就在了,由葡人建筑师设计,小时候郑欣琼偶尔会抱沈宗年来玩。
后来珈德廉公园游人渐渐变多,商业化严重,沈家内斗逐年激烈,沈宗年与郑欣琼也没再一同出过门。
宾利在斑马线前礼让,过马路的是一家三口,孩子拿着气球,另一只手被妈妈牵着。
沈宗年收回目光不再看。
时间太久远,留下的记忆不多,郑欣琼华丽的浓颜,红色高跟皮鞋,和某种无法形容的,独属于母亲的温柔气息,都早已是上个世纪的剪影。
沈宗年永远无法知道,在这对夫妻精心策划绑架亲生儿子的过程中,郑欣琼是主谋还是从犯。
他只记得,自己坐在车后座,听到郑欣琼犹豫地说:“要不还是别交给他们了,说不定……”
沈孝安沉默片刻,说:“已经来不及了。”
沈宗年太早慧,看着早上特意换的黑色新皮鞋,心中已经明白,自己也许以后不会再有机会去珈德廉公园。
掌权以后的沈宗年清理门户,将亲生父母的名字从家族信托、公司董事的名单上删去,但也因为郑欣琼曾有过那么一瞬的心软,给她留了一个份额比例很小的账户。
里面能动用的现钱不多,不知道喜好奢靡、极尽铺陈的郑欣琼会过得怎么样。
绿灯亮起,宾利驾离开珈德廉公园,手机再次闪烁,关可芝的信息将沈宗年拉回思绪:【另外给你裁了几套网球服和大衣,在仁康公馆,记得去领,明仔衣服太多了,主意又多,怎么都不合他的意,等下个季度再说吧。】
沈宗年摩挲手机,直到机身逐渐发热,才慢慢打字:【好的,谢谢关姨。】
寿宴一天天临近,关可芝经常在群里询问意见,菜品拟了几版,这回算是家族里的一次大聚,宴厅也要参考意见,谭又明不似平常活跃,关可芝随口问谭又明两人是否又闹别扭。
谭又明嘴硬:“怎么可能,我就是太忙了,没能及时看群消息。”
关可芝也觉得是:“年仔怎会同你吵架,他不被你欺负死算是佛祖保佑。”
谭又明打落牙齿和血吞,不知这世道究竟还有无天理王法。
那身扮头最后还是两人分别去试的,这回倒真不是谭又明闹脾气避人,是着实被一桩麻烦绊住。
“和GU的合作半年前已经结束,没有压舱的积货,我们新的产品两个月前就已经出关。”
杨施妍面色有些严肃:“目前已经过了吉西海峡,这一批产品的立项、审查和抽检都没有任何纰漏。”
“他们认为我们有避税的嫌疑,申请不正当竞争审查。”
她把询问函递给谭又明:“从市场区分、品牌定位上,两批产品都不构成混淆,只是后一批产品投放市场的时间刚好在关税和汇率变动后几天。”
那不奇怪,谭又明拎起公函看了一眼,没当回事。
海市作为自由港,关税汇率的变动影响贸易顺逆差的波动。
如今外企生存空间缩限,经常对本土的行业龙头申请反不正当竞争或是反垄断调查。
GU是家美籍企业,和寰途平海有过一年的合作研发,合约到期后双方都不再续约。
谭又明放下函,继续签他的文件:“让市场部派个副总过去走一趟。”
真要是出事不可能只是行业协会来走个过场,他艺高人胆大,初出茅庐时也是竞争委员会约谈室的常客,这桩小事还轮不到谭又明这个总裁出马。
杨施妍:“寰途那边已经跟协会把主体责任揽下来,说后续如果还有听证之类的程序也直接通知他们。”
“什么?”谭又明笔尖停顿,皱起眉。
寰途和平海合作的项目,参与主体需要分别谈话,但申辩材料和证据笼共只出一份,寰途这一出相当于是把主要火力抢过去了。
谭又明心思九转,生气,也复杂,又直接否了副总人选:“什么时候谈。”
“后天早上十点。”钟曼青将法务部拟出的抗辩材料交给沈宗年。
“时间不算很充裕,法务重点罗列了这两批产品出厂序号、产地来源和标识设计的明显区分,”钟曼青递交证据目录,“同时把不涉及商密的研发路径做了示意图一并呈交。”
几百页证据,沈宗年一目十行,但审得很细:“除了产地、标志的区分,把宣发区别和辐射市场也加上。”
重点指出:“尤其是产品英译名称,批号代称的来由、设计和显著变化标红。”
他将页数翻到相对应的位置:“研发路径的对比这部分删掉,留作A类证据。”
只是协会谈个话,再说轻松点不过是喝个茶了解了解情况,连调查都算不上,沈宗年并不在意:“等真闹上法庭了再拿出来。”
钟曼青领会他是要做证据突袭,悉数记下沈宗年提到的重点:“新的证据目录尽量在明天中午之前赶出来,您签过字后我再发送给杨助。”
“杨助?”沈宗年已经回到电脑上的目光重新抬起。
法务部和市场部的副总,并不用过杨施妍的手,平海内部那套程序怎么走沈宗年了如指掌。
钟曼青也愣了一瞬,以为这是他和谭又明商量好的:“平海那边说是谭先生应谈。”
沈宗年皱了皱眉,目光回到电脑上:“约谈定在哪里。”
“旧区政暑。”
自从海市新的区政大楼搬到了港岸,旧政署便拨给了下边的二级机关打秋风。
英建筑圆顶和广式八角檐显得不中不洋,倒是百年的绿木成荫掩盖了几分老旧。
周四,最普通的工作日,热带日光将政署院蒸出腾腾暑气,蝉声嘈密。
几乎同一时间,引擎响动,轮胎抓地,四方大楼北面和南面各停了一辆车牌连号的长轿。
宾利和卡宴分别下来两个身高腿长的男人,各有各的雷厉风行,阔步从不同门进入政署。
骑楼式长廊铺着木地板,地毯厚重柔软,调查向来分开谈话,两个人一个停在廊前,一个进了廊尾,没打照面。
这么点事儿两边都出那么大个人物,行会不得其解又叫苦不迭,只能换了两位级别更高的办事员过来。
两人手里拿的同一张约谈提纲,无奈相视一眼,分别进入两间谈话室。
不算什么正式的调审,一番你来我往的官话寒暄才入了主题。
“合约到期后的第一批次产品出仓在关税变动后的第四天,GU认为存在避税嫌疑。”
同一计时,两间审室。
沈宗年滴水不漏:“新批次从立项、审查和抽检历时四个月,每一个环节的流程和手续在证据目录的第二百八十四页到三百零二页悉数罗列。”
谭又明攻守转换:“GU认为新产品踩线上市是投机取巧,不如说我们是未雨绸缪,在合约结束后立即启动新批次的改进研发,他们与其去证明我们的避税动机,不如反省自己对市场环境和政策的敏感度不足。”
办事员:“和GU合作研发期间内的十二个批次,研发实验人员的构成主要是如何匹配?”
沈宗年坦然承认:“除去GU的协作参与,由寰途科技下的项目团队主要负责。”
谭又明大包大揽:“当然是由平海实业的实验团队挑大梁。”
办事员:“被控告的混淆行为包括产地来源,合约到期后供货哪一方负责。”
沈宗年冷静笃定:“寰途的海外产地直销。”
谭又明混淆视听:“平海的货船直运转入内港。”
办事员:“合约期后的新批次产品主要生产商和运营商是否有转变。”
沈宗年一言蔽之:“没有转变,寰途垂直运作,售后也将继续负责。”
谭又明信誓旦旦:“从研发到生产到宣传销售平海覆盖全线。”
……
两人都是应对提告的老手,闹翻了也无需串供就打一场默契的胜仗。
例询的了解情况不费什么时间,结束时才晌午,阳光最静的时刻,绿木上的鸟雀都收了声,立在木窗上午憩。
走的时候依旧没打照面,人有意无意不知道,反正老天是没给机会碰头,卡宴先撤,宾利后走,一南一北,背道而驰。
本以为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料兜兜转转,又在山道大转盘迎面相遇。
刚才约谈室都争着责任处罚往自己身上一通揽,这会儿真狭路相逢了又针尖对麦芒。
卡宴凶猛,占着主道,冲锋疾驰。
宾利冷漠,仿若看不到对向来车,迎头直上。
都是马力十足的劲车,百年洋紫荆撑起的参天巨伞亦经不住这暴力旋风,粉的蕊、紫的瓣被扬起,浩荡满天,似喜庆婚宴时那礼炮炸开的花屑,又像开战前的擂鼓扬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路面上行车纷纷改道,避让这两台发了瘟的癫车。
阔大山道,还不够较劲,卡宴嚣张闪灯,像耐心告罄的预警,四个轮爪更是凶得厉害,踩着虚实相接的白线狠狠碾过,态度恶劣,仿若挑衅。
宾利里的人狠狠皱起眉抓紧方向盘,不记得自己教人这么开过车。
越理他越来劲,黑色宾利直接换道,冷漠擦肩,绝尘而去。
卡宴被让了车,却更恼怒,停在路边,谭又明狠狠地捶了一把方向盘:“艹!”
第37章 嘉门福喜
谈话后接连一个星期,行会都没了动静,不发黄牌也没说罚款。
谭又明不经意问过两次,杨施妍说办理期限最后一天碰上非工作日了得顺延。
谭又明没那个耐性,直接一个电话打给了那边相熟的老大哥,他倒不是怕GU能立案成功,就是……
他心情不好,谁也不惯着:“你们葫芦里卖什么药,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我说,谭老弟,”冯伟杰气笑,“你们那谈话弄成这样还好意思来催我们,我还要问你们平海跟寰途到底在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