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上了车卓智轩才问:“你跟邝扬一笑泯恩仇了?”
还在英华读书的时候,邝家站队沈孝昌,邝扬和另一个二代公子哥带头孤立沈宗年,上橄榄球课找他麻烦,差点打起来,后来被谭又明暗中教训,骨折养了一个月。
谭又明扭开水喝了一口:“有什么恩不恩仇的。”
海市三分地,圈子就这么大,再年少轻狂也不可能永远不成熟,就连沈年本人后来都跟邝扬有过一个不算深的合作,利益至上罢了。
这些墙头草,仇报过了就不必再分眼神。
只是十年过去,无关紧要的人都已经冰释前嫌,成了泛泛之交,当初一心想护着的人却一拍两散分道扬镳。
卓智轩打了半轮方向盘拐上环道,谭又明说:“去一趟跑马地。”
卓智轩以为他是想Toffee了,正好他也不想放谭又明回去自己呆着,忙应道:“好啊,我也好久没见Toffee了。”
不是周末,跑马地人也很多。
黄经理许久未见谭又明,笑容满面地迎道:“谭少,卓少,又好久不来了。”
谭又明笑,接过他的烟。
黄经理还是那口不大标准的国语:“看着消减了点?”
谭又明不置可否:“忙嘛。”
“您再不来Toffee就要认生喽。”
卓智轩说:“走,我们看看去。”
Toffee被养在单独的马厩,看到谭又明奔跑过来,亲昵地用脖子蹭人,谭又明露出这些天唯一一丁点儿真心的笑容。
“啧,还是你有良心。”
Toffee神采奕奕,平日有专人的看护饲养,十分威风,沈宗年拨过来的经费太足,经理还在寸土寸金的跑马地划了一片地专门用于它的复健和训练。
黄经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沈先生可上心哩,前两天还差人亲自来检查和评估Toffee的恢复情况,各个指标都已经高出它的伤前数据。”
谭又明的笑容淡了些许,卓智轩就问:“开始排赛了吗?”
黄经理:“谭少没发话,我们哪儿敢排呀,不过驯马师说它现在的战斗力比好多现役的赛驹都强。”
谭又明拍拍马背,说:“跑两圈我看看本事。”
Toffee温驯地低头,谭又明长腿一跨,利落上马,缰绳一勒,飞奔起来。
越来越快,越来越远,卓智轩担心地大喊:“喂,少爷,差不多了吧。”
谭又明充耳不闻,驰骋两圈才停下来,飒踏利落跳下马背,吩咐黄经理:“马镫和马鞍还有这缰绳,都撤下扔了吧。”
马脖子还是当初叫沈宗年一起选的那一套。
“换新的,明天叫人把马运到瀛西,以后就养在那边。”
“驯马师和兽医也用瀛西的,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就行。”
黄经理一怔:“明天吗?那沈先生那边——”
“你照说就行。”
卓智轩这才觉出,谭又明今天哪儿是来骑马的。
他支吾着想劝,但看着好友强硬的神情又无法开口。
有时候谭又明的决绝也超乎他的想象,离婚分割财产就罢了,怎么还要争抚养权。
唉。
暮色四合,卓智轩把人送到园区:“走了,有事随时打电话给我。”
谭又明背身挥挥手,走进昏幽夜色。
奥迪车头一掉,驶上荷兰大道。
晚上八点,南岸区已经褪去白日的喧噪,一辆黑色宾利停在秦兆霆的射击俱乐部前。
穿过射击场和攀岩墙,俱乐部的二层是击剑馆,沈宗年到的时候赵声阁已经换好击剑服,单手抱着头盔在挑剑。
看他一身西服领带,应该是从哪个正式场合赶过来,赵声阁头都没抬:“求人办事还迟到。”
沈宗年当没听到,直接拿了击剑服进更衣室。
玩的花剑,易守难攻,赵声阁率先出击,直刺沈宗年咽喉,沈宗年虚晃一招,以退为进,立马反刺赵声阁腰腹,如同挑衅。
对手多年,知己知彼,一时剑花出重影,锵声如玉石,剑杆交碰擦出火星。
没叫裁判,也不计分,纯粹练手。
沈宗年在沈家没机会学,是到了谭家之后,谭重山请人来教,剑法、射击、骑术,他和谭又明皆师出同门。
交锋数次,打了几回平手,沈宗年收剑,揭下护具,到场边拿了瓶水拧开盖喝。
赵声阁走过来也拿了一瓶水,随口问:“蒋应那边有多少?”
沈宗年叉着腰匀了气息,说了个数。
赵声阁直言:“那还差得远。”
光讯市值数巨额,谭又明溢价三倍,不要期权,过时不候。
短时间内要搞到那么多现钱,这是强人所难,融资担保、变卖不动产哪样不要时间。
这钱,还不能明着搞,沈宗年赵声阁都是上市公司的股东董事,要是牵涉到股权财务变动还要公示,时间太紧。
沈宗年又仰头灌了一口冰水,毫不客气:“那你就再多借点给我。”
“我借的还不够多?”赵声阁挑起眉,倒不是钱的问题,“陈挽的私人实验室下个月要申验挂牌。”
要是个资户头上有太频繁的大笔借贷和担保影响手续进程,财务征信审核严格,层层加码,会卡实验室的流程。
沈宗年最近心情平平,脾气一般:“没钱就别说话。”
“……”赵声阁礼貌询问他,“那你想怎么样。”
沈宗年言简意赅:“找钱。”
赵声阁看着窗外高楼灯火,光落在他的眉目鼻梁:“其实,你不买,谭又明也会赚得盆满钵满。”
瞪羚企业变独角兽,光讯现在就是个香饽饽。
沈宗年摇头:“不一样。”
赵声阁只认钱:“没什么不一样。”都是钱。
沈宗年不是怕谭又明亏钱,谭又明才不会让自己吃亏,他仰头喝一口冷水,平静地低声说:“我怕他有一天后悔,想买回去。”
如果股份零散落到别人手上,他还想要的话就再难收回去了。
有钱别人也不一定愿意出。
赵声阁一顿,皱起眉。
原来光讯是沈宗年给谭又明上的保险,现在谭又明不想要了,沈宗年就花大价钱买下,先存在自己这里,一旦谭又明想要回去,沈宗年就无偿归还。
赵声阁突然想起在英华某一学年的复活节,学校组织画彩蛋评比,谭又明画得很不错,但都不满意,大大小小十几个:“这些扔掉吧,我要再重新画。”
沈宗年扫了一眼:“你确定?”
“嗯,”谭又明支着笔刷,心烦,“没一个能看。”
沈宗年依言全都处理干净。
临评比的最后一天,谭又明又懊悔:“其实还是那个蝴蝶蛋最顺眼,应该先把它留着的。”
沈宗年看他抓耳挠腮肠子悔青,等要上交的前一刻才慢悠悠打开自己的柜子,说:“挑一个。”
谭又明瞠目,抽屉里满满当当全是他画过的所有彩蛋。
蝴蝶的,狐狸的,丑的美的。
光讯就和那些复活蛋一样,是沈宗年为谭又明留的底牌和退路,即便付出高昂代价也在所不惜。
丧心病狂,多说无用,赵声阁理解地点点头,似赞叹似嘲讽:“噢,为之计深远是吧。”
沈宗年受不了他说话:“你有病?”
赵声阁也不在意,知道他是想哄谭又明开心:“有用吗?”
沈宗年看着高楼的窗外:“不知道。”但他没有别的东西了,能让谭又明消气一点点也好。
沈宗年将空水瓶一掷,进了洗浴室。
赵声阁独自在空旷的场馆站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片刻,点开手机给特助发了条询问讯息,也拿起运动包进了盥洗室。
离开场馆已十点过,赵声阁问沈宗年:“怎么回去?”
“开车。”
“噢。”
沈宗年没有反问,不给他说“陈挽来接我”的机会,径自按了车钥匙,开门上车,一踩油门驶上主道。
赵声阁走到路边,打开一辆库里南的副驾,正在打工作电话的陈挽转头对他弯起眼睛,挂了电话,问:“怎么样?”
赵声阁摇摇头。
陈挽思索片刻:“要不要我去找一找又明。”最近群里联机玩游戏,大家都可着劲儿让谭又明赢。
“没用,”赵声阁系上安全带,“他们两个,谁也掺和不了。”从小就那样。
翌日,沈宗年在跟蒋应开会的间隙收到赵声阁发来的信息,一张社交账号名片。
沈宗年没想到赵声阁会给他找这个人,转手发给钟曼青让她尝试接洽。
几份BP看得头昏眼花,蒋应往桌上一放,按着额角问:“怎么?”
沈宗年:“赵声阁找了罗老鬼。”
“罗老鬼?”蒋应站起来伸个懒腰,叉着腰站在高空窗前,“罗家钱庄典当什么都做,门路多流水大,但罗老鬼这个人邪门得很。”
“赵声阁能把他推给我说明有戏,”行不行沈宗年都要试一试,“我叫钟曼青先去探探风。”
蒋应拿长颈水壶喷了喷他办公室那几盆墨兰:“快死光了。”
沈宗年扫了一眼,那兰不是他的,明明保洁按时浇水养护,但仍是颓势不止,仿佛一心寻死。
蒋应人混两道,却有一颗悲怜草木心,把兰挪到阳光更充沛的地方:“我还是不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