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找谁借钱无关,罗老鬼好黄大仙也好,都无异于饮鸩止渴。
“你比我了解他,”蒋应垂眼随手打理枯瓣,“不会不明白,这只是第一步。”
即便不涉及寰途和平海,单是他们个人的合资合伙要析产也是一场地震。
二十几年的盘根错节,比离婚分家更错综复杂,牵一发动全身。
何况现在这两人就像赌徒上桌,一个不断加码一个照单全收,牌一张比一张大,事情只会往越来越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现在是光讯,后面的你准备怎么弄。”
“谭又明会就此罢手吗?他的脾气你最清楚。”
“就算你乐意给他送钱,海市可没那么多东墙给你拆。”
沈宗年无所谓,很坚定:“后面的时间足够,我能解决。”只要谭又明想要,他都能找来。
蒋应站在墨兰后,顿了一下,抬了抬镜框,人文质彬彬,话却不留情面:“你要是想动海外账户,那真是自寻死路。”
那个海外账户资产怎么来的,谭又明都未必知道,流亡时期的沈宗年只有蒋应见过,躲过沈孝昌追杀,刚过意国黑手党,他们在托斯卡纳碰见的时候,人已经奄奄一息只剩半条命。
“玩火自焚,”蒋应严肃起来,往日身上的和善尽褪,“他拎不清你也拎不清?”
蒋应真不懂了:“一定要到这一步?你什么都没有了,到那边去要怎么办?”
沈宗年抬起下巴不为所动,他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我心里有数。”他怎么都可以活。
一支剑兰长瓣掉落,蒋应皱起眉来,还要再驳,办公室门响,是乔睿:“蒋先生也在。”
沈宗年问:“找我?”
“嗯,”乔睿松了松领带,“刚下会,吃饭吗?”开了一早上会,下午还得继续,趁午餐时间聊一下几个项目的想法。
沈宗年看向蒋应:“留下来吃饭?”
蒋应目光在二人间扫了个来回,点头,三人一同进电梯,蒋应想询问能源项目到底谁去,但不到最后的评估调查都是保密事项,遂又作罢。
员工餐厅有三层,正是高峰。
卓智轩抽出午休来平海陪谭又明:“黄经理眼睛挺毒的,你是不是真瘦了点。”
谭又明:“没吧。”这些天确实食欲一般,但也是一日三餐按时吃饭,为那么些破事要死要活,他才没那么傻X。
卓智轩给他舀了碗汤,看他一直盯着手机:“怎么了?”
“鹰池后日有表演,黎百豪定了桌。”
黎百豪在群里吆喝之后,还特意私聊他,请他一定到场,言辞恳切,万分热情。
谭又明突然想起,这个群本来是九个人,谢振霖已经退出了,不知道黎百豪还记得他吗,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谭又明?”
他回神:“什么?”
“你要去吗?”
谭又明搁下筷箸,谭又明喝了口茶,发现是柠茶,又推到一边,拿纸擦擦嘴,无所谓道:“去啊,为什么不去。”十里洋场,醉死今朝,他最喜欢了。
卓智轩张了张口,心里叹了声气,只是道:“你再多吃一点吧。”
周天,谭又明如约抵达鹰池。
鹰池是岛上最大的销金窟。
等级越高的会员权限越多,卡宴停在坤门前方,车门里伸出一条长腿,谭又明一身绸衬珠光色,脸上无甚笑意。
A类会员管家已提前迎候,领人穿过水门。
前方闪过一个穿阿玛尼衬衫的身影,搂着一个穿旗袍的女人,个子不高,还未看清是谁,B座已经到了。
黎百豪定的桌在小二层正中间,谭又明习以为常地穿梭于声色犬马。
他一出现就有人发现了,笑着站起来迎,最中间的主座是专门留出来给他的,谭又明自然地坐上去。
有朋友搂着女郎,谭又明眼皮一抬,开始攻击人:“嫂子知道吗?”
对方一愣,笑了,拿了酒给他倒:“谁又惹着你了?”
谭又明没接,自己倒了杯酒。
不多时,表演开始,,谭又明司空见惯,甚至有些走神,演了什么,台下欢呼叫好什么,他都恍惚。
漫无目的中,忽然对上一双黑而冷的眼,如剑光冷刃。
抓杯的手指倏然苍白,谭又明狠皱眉心,沈宗年来这里做什么!
第46章 鹰池流光
任昏幽灯光,人群靡乱,两双眼睛如磁石相吸,一个愕然,一个微怔。
沈宗年在坤门前已经看到卡宴,他扫过谭又明身边的女郎,移开视线,头也不回跟管家进了电梯。
插天楼宇在夜雾中似庞然大物,电梯停在78层,管家为沈宗年打开门:“罗先生还没到,您稍等。”
地下表演高潮迭起,狂欢如浪,谭又明目光空空,神游太空,黎百豪正往台上扔金钞,看到他忽然站起身,步履匆匆出了卡座。
“哎——做什么?”
“洗手间。”谭又明大步流星,甩开男男女女摸到自己胸上的手,去寻会员管家。
短短几步路,思绪杂乱,胸闷气短。
他平日不爱仗势欺人,但此刻再顾不上理智与礼仪:“我不管你们什么规矩,我今天就要知道他在哪层楼,和谁来,点了什么人,干了些什么。”
管家背上生汗,鹰池一向以保密性高著称,来这儿消遣的都非富即贵,保护客人隐私是立足之本。
谭又明凶神恶煞:“我不为难你,你可以先打内线向你们老板请示,问问冯越他得不得罪得起我。”
管家忙去联系主管,最后来的是经理,经理头大如麻,好说歹说:“谭先生,我们这就是有十条命也不敢怠慢您,只是对面可是沈先生啊,我、我们怎么敢——”
一个凶神一个阎王,他们夹在中间做人,哪一边都得罪不起,“您往日是最好说话的,这次也请体谅体谅吧。”
谭又明脑中只有沈宗年那个复杂的眼神,一万分克制才没发飙,吓唬他:“黄经理,别跟我打官腔,我不吃这套,你要是念着我平时好说话,今日就该你通融通融我,你要是不自己报,那我就一间间房去搜,你看看我敢不敢。”
经理大惊失色,谭又明是真能干出这种事,这里每一间房的人物都不是能得罪的,忙道:“谭少,要不这样,我先着人去找沈先生请示请示,要是他不在忙,我再回来回复您。”
轮到谭又明一怔,冷静了下来,要是闹大了让沈宗年知道岂不是显得他很在意。
谭又明丢不起这个脸,沉默了片刻,他面无表情道:“我做什么还要先请示他?没这必要,要是那些你都觉得为难,那人走的时候你知会我一声,这个总不难办到吧。”
这仍是属于透露客人行踪,经理忙说去给老板打个电话。
冯越在那头喝得正懵,一听两位阎王的名字酒立马醒了,劈头就骂:“你他妈是不是脑子坏掉了,谭又明和沈宗年该听谁的你都不知道,这经理你干不明白就别干了。”
黎百豪看到谭又明匆匆离开,又面色不虞地回来,他起身走过去:“怎么了?”
一旁的女郎一时有些紧张,同事里她最闲,拿最多的钱干最少的活儿,只管倒酒,连陪聊都不用,谭又明根本不说话。
“没事,玩你的去。”
黎百豪也不烦他,抓紧看表演去了。
谭又明脑子嗡嗡的,重复闪现沈宗年高挑的身影,复杂的眼神,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
女郎说:“谭先生,要喝点酒吗?”
谭又明知道是黎百豪叫她来的,也不为难她,问:“有什么?”
大理石桌排开一列酒瓶:“轩尼诗马爹利和人头马都开了,酒柜里还有一瓶麦卡伦是黎先生特地说要等您到了才能开的,谭先生想先尝一尝什么。”
谭又明现在只想浇一浇嫉怨难平的心火,什么都行:“你随便拿一瓶。”
对方先给他调了杯边车,谭又明灌下,烈酒没平心火,反而让胃也跟着烧起来。
女郎看他神色,不像满意,不敢怠工:“谭先生,要取些金钞来玩吗?”金钞是拿来砸台的,哪桌砸得多演员会下来敬酒。
“不用,”谭又明头痛,按着眉心,“有人来就说我醉了。”
知道他这是想自己静着,女郎便又放下心来继续当摆设。
谭又明一杯接一杯下肚,表演比之前尺度更大,黎百豪兴致不减一掷千金,黄东面色潮红拍案吹哨,冼志诚换了个新的女孩儿,那沈宗年又在干什么。
是也同在这纸醉金迷的泡沫狂欢场,还是这座迷宫里的哪一个角落,和谁在一起,身边是什么人,在做什么勾当,去了北欧也会这样吗,还是会玩得更花。
他以前从不来这种地方,也不许谭又明过夜,一阵厌恶感涌上来,谭又明深陷无缘由的愤怒与恨意中,却忘记,友人之间实在不必拥有此等忠诚。
酒杯摇摇欲坠,女郎不敢掉以轻心:“谭先生,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不用管我。”
直到那瓶特地为他开的麦卡伦都喝完,仍是没有等到管家的电话。
压轴表演散场,黎百豪问谭又明:“有人来接?”
谭又明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我今晚住这儿。”他倒要看看这个沈宗年到底什么时候走。
黎百豪诧异,别处也就算了,这个地方,那位能让?
只是他自己也喝得头重脚轻,无法追根究底:“那我叫人给你——”
“不用,”谭又明站起来,维持着不多的清醒道,“我自己开一间,你回去吧。”
黑卡会员都有专属管家,黎百豪也不担心,脚步虚浮:“行,那你自己注意,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管家很快就到,领谭又明进了不知哪扇门的电梯,失重感袭来,他闭着眼问:“人还没走?”
电梯镜映着他阴郁眉眼,管家小心回话:“谭先生,我暂时还没收到消息。”
谭又明握拳的手紧了紧,进了总统套,手机一扔,去开酒柜,不看品种不管度数,随手拿了一瓶。
秒针在深夜滴答作响,转过一轮又一轮,如同绳索拧绑心脏,每过去一圈,心就被勒紧一分。
烈酒对挂钟,谭又明迷迷糊糊坐到天明,始终、始终没有等来那个昭示沈宗年离开的电话。
第47章 太空泊车
沈宗年和罗老鬼谈完事已近午夜十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