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重山倏然皱起眉心,火气又蹿回心头:“谭又明!你还想怎么样。”
两家私人恩怨也就罢了,海贸会诸方利益纠葛盘根错节,曾家自己也有一大片利益共同体,谭又明一踹踹一窝,做事一线不留。
三十岁不到,根基未稳就敢狂成这样,谭重山非杀杀这魔王气性,厉声警告道:“我看就是从小家里太惯着你了,别真以为平海在海市只手遮天,你多大能耐,啊?谭又明,你还想直接把人赶下桌?”
谭又明吃软不吃硬,谭重山讲道理他也能讲道理,但被骂他就不服气地对着手机嚷:“哎,还真给您说对啰,我就是要杀鸡儆猴!”
“事发到现在他们家给大姐道过一句歉,表过一次态吗,得罪谭家的代价这么低,那以后个个都来踩上一脚那还得了。”
火上浇油,谭重山被他一套套歪理堵得哑口无言,既头痛,又恼怒:“你——”
谭又明还要再说,手机忽然被人凌空一劈顺走,他愣了一瞬,举起手就去抢。
沈宗年一边反手镇压他一边对电话里说:“谭叔,是我。”
谭又明踮起脚,沈宗年个子高,手也大,直接将他两只手腕牢牢攫在掌心,像粗锁链一般禁锢,声音沉稳:“曾少辉的事是我找人放出去的。”
“照片、标题、措辞和爆料节点都经由我手,这件事做得欠考虑,我很抱歉。”
但他的声音一点没听出来抱歉:“曾家那边您跟关姨可以先推说不知情,推到我身上。”
谭重山亲儿子干儿子一视同仁地骂:“少在我这儿搞争着领罪那一套,你做的和谭又明做的有区别吗,他瞎搞你也跟着胡闹,啊?怎么着,嫌不够乱还想把寰途也搭进来是吧。”
他自省,他反思,自己和关可芝对谭又明的教育不至于溺爱,怎么就养出这么个无法无天的仔,差点忘了原来是人家还有个金钟罩,靠山佛,打小护着,惯着。
谭又明今日这副脾性,他们做父母的占三成,沈宗年这个当哥的占七成:“沈宗年,你就惯他吧,啊,回头他把天捅破了你也给他补上。”
谭又明一听又来劲了,骂他也就算了,凭什么骂沈宗年啊,他马上要抢手机跟谭重山华山论剑。
沈宗年将人一扣,谭又明被老老实实地钳制在人胸前,像病猫发威,白瞎喘气。
被谭重山喊了大名沈宗年倒不觉怎么,这是把他当亲儿子训了,客客气气才生分。
他勒着谭又明不让人乱动,又按着他肩头当安抚,主动承认错误:“谭叔,不会,您别生气,也放下心,我们尽快处理好,不会让您和关阿姨难做。”
第57章 灵魂同盟
谭重山挂线,谭又明才恢复自由,刚要讨伐沈宗年,沈宗年的手机又响,以为谭重山换阵地训人,谭又明直接夺过来:“爸,你凭——”
“小谭总?”
谭又明收声。
乔睿笑道:“看来沈先生的手机又被征用了。”
谭又明也不怵,更没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张口就来:“乔总,抱歉,我以为是长辈叫我们回去吃饭。”
“……”沈宗年从他手里接过手机。
寰途作为海贸会的协助承办方,这两天官方那边派了人过来沟通,也算是考察。
北欧能源项目沈宗年弃权,乔睿已经确定竞岗成功,择日便派驻欧洲,之后这个板块两人有意让钟曼青接手,作为她升职后的第一个亮相。
沈宗年垂着眼听乔睿汇报,谭又明磨蹭到谭多乐身边,状似大剌剌坐着,实则脖子伸长耳朵支着。
孩子白了他一眼,谭又明分点余光给她,儿童手机还停留在曾少辉辣眼睛的界面,他咳了一声:“不怪舅舅吧。”
谭多乐求之不得:“版面费算我的,长大了还你。”
“嘿,挺有志气,”谭又明乐了,又有点无语,“这话别告诉你大外公,回头说我带坏你。”
舅甥两人约法三章,沈宗年挂了电话,谭又明烦他讲太久,还有方才抢电话的仇,横眉挑事道:“怎么,你也要批我一顿?”
“别找事。”沈宗年警告他。
曾家丑闻持续发酵,从餐桌到房间,手机动静没停过。
下属、同行、朋友,两家项目的合作方,打探的,请示的,八卦的,尤其是亲戚,似沸了锅,轮番轰炸。
谭又明不接,就炮轰沈宗年,谭又明心烦,将两人手机都关了扔到一边,笔电一合,站起身来。
写作业的谭多乐目光被牵引,沈宗年在办公,没抬头:“做什么。”
谭又明边走边卸手表:“去游两圈。”
沈宗年没制止,只是等谭多乐写完最后一道逻辑题,估摸着人衣服换得差不多,问孩子:“能自己写吗?”
谭多乐吃完亲爹的瓜,又八卦舅舅:“宗年舅舅,你一点都不烦我舅舅。”
沈宗年冷酷合上文件夹:“我怕他晕倒在泳池。”医生嘱咐出院后运动要循序渐进,不是看谭又明真的需要发泄沈宗年不会让他下水。
谭宅的露天泳池建在半山腰,从万荆堂下去要坐园车,无人使用也常年点着石塔灯,幽幽泛着昏黄的光,远处一抹黛蓝是海港,高楼明灯如金箔卷入泡沫。
虫鸟啁啾,谭又明热身入水,任满城风雨,夜云诡谲,他径自守着这一片静寂水域。
抬头、换气、潜水,纷繁复杂的声音被过滤,盘根错节的关系也一一捋清,心无旁骛数个来回,思路已经顺畅清晰。
抬头时,瞧见沈宗年就站在岸边,双手插在兜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谭又明游得更卖力了。
又一圈来回,在池边停下,沈宗年已经在打工作电话。
靠,合着刚才自由泳无缝衔接蝶泳白游了,他拍了下水,惊飞几只低飞的蜻蜓,沈宗年回头,看过来。
对方的水性是他手把手教的,换气、潜水到动作,都严格且标准,没什么需要太担心的。
沈宗年挑了挑眉,意思是问他是不是要毛巾。
谭又明看他没有挂线的意思,微怒之下灰泱泱地重新一头扎入水中,一边蹬腿一边揣测沈宗年是否在跟乔睿讲下午那个未完的电话。
两圈来回,发泄的水花翻卷如浪,他太沉浸,游得大开大合。
等沈宗年挂线开始回工作信息,谭又明转动了下不太灵活的脚踝,挪过去抬起泳镜半真半假跟人家说:“我不会抽筋了吧。”
沈宗年拧起眉就训人:“你没热身?”
谭又明还没来得及辩解就被一只大手拉住了手臂,就势上岸。
他天生白,在月色中像一块温润的羊脂玉,无暇,名贵,肩胛骨架、四肢轮廓既有少年生生不息的蓬勃,也出落成年轻男人风流挺阔的韵调。
漂亮的腰线和匀称的长腿被沈宗年拿大浴巾一把盖上,严严实实包裹起来,囫囵擦了几下。
水珠滴滴答答掉,湿了沈宗年衣角,手劲加重,谭又明靠了一声:“你能不能轻点,我还抽着呢。”
沈宗年凝起眉,目不斜视,按着让人坐下,像小时候一样给他拨筋。
谭又明熟练地搭上他的膝盖,一边擦头发一边把脚放进他掌中。
自小到大,练拳前的热身、习剑术后的放松,皆由沈宗年监督和代劳,对方熟悉他的每一寸筋骨皮肉,也知晓他的每一处酸痛病灶。
谭又明舒服痛快地闷哼,沈宗年拍了一掌他白生生的腿肚子,低斥:“别乱动。”
谭又明刚想顶嘴,又突然噤了声。
沈宗年担忧地攫住他想要缩回去的脚,抬头问:“真难受?”
他的大手很热,有茧,谭又明的两条腿被打开,经络被拨顺,血也无端燥热。
谭又明红色的嘴唇微微张开,有些失神,明明是以前经常做的事……沈宗年皱起眉:“说话。”
“啊,没,”谭又明醒过神,径自夺过他的手机,虚张声势道,“什么美国电话打这么久,不会背着我偷偷向我爸投诚吧。”
沈宗年重新低下头:“游个泳良心和脑子都被水淹了?”
谭又明哼了一声,翻来翻去没看见乔睿的名字,只有亲戚们喋喋不休的炮轰:“你理他们干嘛?”
沈宗年没解释,抓住了他的脚掌不许乱动,继续按了片刻:“站起来试试。”
谭又明拉伸了一下:“还胀,走不了,你背我。”
沈宗年还没答应,他人已经驾轻就熟上背,紧紧搂着脖子。
冰凉的身体不再滴水,只隔着薄的一层衬衫,贴在沈宗年渐烫的皮肤,像火烘着冷玉,又似岩浆烧着冰雪,沈宗年努力偏开头不让他温热的气息侵蚀,可星火已成燎原之势。
月光和榕树都静谧,身后传来谭又明的声音:“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做错了?”
沈宗年背着他,手里还拿着鞋,夜路也走得稳稳当当:“你自己觉得呢?”
“我当然没错。”他这样问,只是想要一份肯定。
在同行旁观、下属议论、亲戚埋怨反对,甚至父母也可能不太理解和赞同的时候要沈宗年和他站在一块。
第一次,谭又明直观、明确而强烈地意识到,他渴求沈宗年的认可。
不是基于交情的附和,也不要因为习惯的偏心,是要发自内心的认同、欣赏,认可他的行事,更认可他的为人。
即便他还尚未完全辨认这种认可相当于一种灵魂上的吸引和心理上的征服。
“说不上对错,”夜灯映出两条交缠的人影,沈宗年平静地告诉他,“这是最难走的一条路,你不必这样。”
难的并不是公然挑战外界的压力,而是亲手撕裂家族温情的包裹,掀翻内部的规则,重塑根深蒂固的秩序。
他高大挺阔,腰胯之间有两处凹陷,谭又明每次在他背上都习惯将两条腿挂在两边胯骨上,如同卯榫,严丝合缝,仿佛这个位置天生是为他准备。
静了一会儿,在无限长的蝉声中,谭又明低声说:“可是你在十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做到了。”
沈宗年微顿。
太久远了,久到他自己都快要忘记。
谭又明却帮他记得:“你当时也可以直接把沈孝昌踹了之后坐享其成。”
而不是冒着得罪股东和董事的压力在总部进行自上而下的改革,冒着巨大的市场风险重置公司架构,又用几百个不休不眠的日夜扭转寰途的运行路径。
“不一样,”沈宗年扣着他的腿窝,头低着看石径上重叠的人影,“你不需要这样。”不需要挑最艰难的路去走。
“没什么不一样,”谭又明笃定自信,但又依赖人地说,“我可以做到,但是你要一直站在我这一边。”
旁人的眼光、外界的声音,统统不值得在意,谭又明只需要一个沈宗年,便拥有无限底气和勇气。
沈宗年却没有出声。
谭又明语气警告:“沈宗年?”
若是从前,这简直是一件天经地义、根本无需对方应承的事,但现在,他没有底,得不到回音,谭又明有些紧张和急躁:“你不答应?”
沈宗年微一偏头便脱离他单手的桎梏。
谭又明夹紧他的腰:“你想怎么样!”
沈宗年这才放出筹码条件:“下周园区体检和心理健康评测咨询,你过来。”
寰途之前合作的心理咨询诊所今年到期,周会上例行过了新的几家备选名单,这种事本轮不到沈宗年来管,但卓智轩在病房外的那番话总是萦在心头,如同海平面的风浪,暗藏汹涌,久久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