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宗年拿眼斜他。
谭又明就把手凑得更近一点:“吃吧吃吧,别浪费。”好像这些食物是他辛苦去排队买到的。
沈宗年撇开头,没让他喂,自己拿过剩下的面包,三口两口解决掉了。
十一月,湾区商会换届在即,一夜之间,海市中枢大道棕榈和紫荆被修剪得整齐光鲜,主岛上的高楼地标和广告牌不约而同撤下光鲜亮丽的模特海报,换成了关于候选成员和投票的宣传。
商会换届过后,各行各业的行业协会也会紧随其后出现人事变动和权利更迭。
寰途和平海一直在文旅、地产和医疗等诸多领域有着密不可分的合作,行业协会的变动将影响多个项目的环保审查、等级评估和政策优惠支持力度。
月中,沈宗年亲自带着下半年重点工程的团队到平海开会。
寰途、平海、鉴心三路人马各据一方。
“落日岛的立项已经投票通过,”负责人斟酌言辞,“不知道对方是否有趁着换届的时间差故意搁置的考虑,留给下一任长官签署。”
落日岛是拿到特批的海域用来填海造陆的项目,责任重大,一个快要离任的官员想安全着陆不愿再背责也不难理解。
沈宗年低头看手里两份文件比对:“手续停在哪个环节?”
“二审阶段,”但具体哪个关节就不知道了,负责人怕他问责,提议,“是不是我们走些门路牵线问一问章程。”
“不用问了。”沈宗年亲自带过这种体量的项目,流程熟烂于心:评级,审批,评级,过会,理事长签字在最后,无论他是不是拿这个当挡箭牌,前三环都有协会插手,现在换届各家忙着斗法,压根没空。
沈宗年:“把重心放在北角大桥和新免税港上。”
那个是湾区联合区直建设项目,城市建设的门面,无论如何斗法,各家都必须保证它顺利进行。
别的都有余地,“这个不能出差错。”尤其这个当口。
他一锤定音,各个高层相互协调:“明白。”
接下来,医疗地产城建文旅各板块依次汇报进度,受时局影响,进程都不算太尽人意,沈宗年没有对延期追责,只是挑了些问题询问。
问题不多,但都很核心,答得底下的人心理压力很大,气氛一时有些僵凝。
平心而论,沈宗年不是难相处的领导,对外强势、能担责任,对内实干,愿意放权,不对专业上的事指手画脚,项目上需要什么支持,哪怕要求离奇,也能提供保障。
甚至在很多个台风天洪灾泥石流的恶劣天气周期,亲自到核心工程的一线视察坐镇,稳住军心。
只是他太寡言,气场又强,就显得不怒自威。
沈宗年语气淡,也不凶:“售前和法务都等着协会出行标,那这个空窗具体时间有多长,怎么统筹,有没有计划。”
又点地产城建:“高峰不错开,议价空间压缩,到时候中游和终端没法衔接,要优先谁,有备案吗?”
众人默默,一时间安静,等他们提够了心吊够了胆,谭又明终于来唱红脸破冰:“考虑过从公益项目入手吗。”
高管们的头终于抬起些许。
第7章 天文机器人
谭又明脑子活:“公益项目都是相对稳定的,比起其他项目更少受到市场影响,尤其市政建设、公共交通制造这块,事关民生,上面再怎么乱,也不敢乱这些保障性的基础建设。”
他扯了扯领带:“去年那么多申报里,二级医疗器械项目是最先入围的,我没记错吧,杨总监。”
杨志贤马上说:“我回去叫人整理近年中标的项目,筛选好马上提交上会。”
“但是工期进程不建议推进过快,”谭又明讲正事没一点平时的吊儿郎当,“荔枝角那几个大工程合作补助占比大,金管和银联自己都乱成一锅粥,”他把话说白,“能别动就别动。”
开了这个头,剩下几个板块依次定下流程进度节点任务,沈宗年不爱听人表决心,直接散会,和谭又明回办公室继续谈论合作战略的调整。
各方势力政策导向不一样,如今局势扑朔迷离,寰途和平海作为多年的利益共同体和行动一致人,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不得不比他们的父辈更加审慎。
“没人敢说谁就一定能上,现在选票咬得紧,”谭又明一气儿将领带袖扣和手表解了扔桌上,一早上会口干舌燥,端起热茶大口喝,“跟黄主任约了明天晚上吃饭,探完口风再决定也不迟。”
他公关人脉天赋异禀,狐朋狗友三教九流,沈宗年没有异议,问:“你打算派谁跟银行接洽?”
谭又明一手叉腰一手拿杯,眼眸垂着:“杜峰。”
沈宗年什么也没问,只道:“尽调钟曼青在做,你来决定。”
谭又明倏地抬眸:“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杜锋有二心,没想到沈宗年比他更早发现!
沈宗年看他惊讶又不服气,有点无语:“没比你早多少。”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沈宗年正用他电脑看方案,没抬头,说:“你自己能发现。”
这甚至都不算一句正经夸奖,谭又明又美了。
聊得差不多,助理杨施妍敲门请示:“谭先生,卓先生来了。”
“请他进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谭——又——”不过等卓智轩进门发现还有个沈宗年时,就自动把最后一个字咽了下去,讪笑道:“沈宗年,你也在。”
谭又明的狐朋狗友怕沈宗年不是没有道理,就连卓智轩这种半个发小也时常觉得他太过阴沉。
和太子爷那种披着君子表皮的假温和不同,沈宗年的阴郁强势非常直接锋利,仿佛所有靠近他的人都要往谭又明身后躲一躲才能避免被冻伤。
谭又明半靠着办公桌:“怎么今天过来”。
卓智轩:“到交易所办事,顺路来看看你。”最近陈挽被太子爷钓得魂不着地,人不见影,他在圈子里真心的朋友没有几个。
“行,”谭又明收留发小,“那留下来吃饭。”
沈宗年在,没法像平时一样跑火车,卓智轩摸着从柜上的摇表器,东张西望:“这是什么?”
“慈善义拍的拍卖品。”
大大小小的慈善晚宴和慈善拍卖向来是每届权利更迭的前奏,为拉拢选票,各方势力普遍以举办慈善会展示其对环保、关爱贫困儿童、城市共创的远大规划和政治抱负,为腥风血雨的势力博弈包裹上一层和风沐雨的表象。
这种非盈利性的义拍一般不强调竞拍品价值和金额,更多在于展示权贵们的人文关怀和善心诚意,因此一般要求参会者拿出自己日常使用或是亲手参与制作的物件参与拍卖。
卓智轩有些惊讶:“你真自己做啊?”
虽然好多义拍都这么要求,但真没几个人会亲自动手的,有钱人们花重金找人代笔写一幅鬼画符似的书法,或是太太小姐们叫人涂一幅饱和度过浓的油画也就送过去了。
“啊,”谭又明不以为意道,“怎么样?”
沈宗年瞥了眼茶几上那个模型,谭又明有时候都不太像是这种阶层家庭能养出来的小孩,实打实做公益,喜欢小孩和动物,在人人当作政治天梯和扩张权力的名利场,只有一个谭又明在认认真真开开心心地做手工。
但凡具有人身属性的任务他都踊跃参与,不爱作秀作假,也丝毫不在乎所谓“品味”、“格调”,别人捐陶瓷古董山水名画,他捐亲手设计和拼搭的乐高模型,珠光宝气里独树一帜。
但出乎意料地,他的拍卖品竟意外地受欢迎,尤其受女富豪和千金小姐的青睐。
卓智轩虚心请教:“你这做的是?”
谭又明觉得他孤陋寡闻:“大熊猫啊,你没见过?”
大熊猫就是最可爱的,中学到内地访学回来后的谭又明坚信。
卓智轩啧了一声:“我还没想好要做什么,阿挽要捐赠一台可以探测追踪落单鱼群的仪器。”
海市近年来建港口码头、填海造陆,海洋生态屏障受到了一定破坏,环保再次成为拉票的绝佳突破口。
“赵声阁更绝,”其实卓智轩想说的是更癫,“直接捐一笔钱。”太子爷行事简单粗暴,但也无人敢置喙。
谭又明阴阳怪气笑笑:“他还有这份爱心呢。”
即便已经过去很多年,那只白色小狗的死亡依旧像刀疤一样刻在谭又明心底。
沈宗年抬起眼,张了张口,没言语。
赵声阁的私事,他不该越俎代庖。
谭又明看他欲言又止像极了为赵声阁打抱不平,冷笑:“怎么?我说错他了?”
“招猫逗狗又不负责,伪君子!渣男!”
沈宗年抬眸看着他,犹豫的眼神被理解为不予赞成。
谭又明心头噌的起了火:“沈宗年,你少在那里袒护他!别忘了谁才是你最好的兄弟!”
“……”
“我没冤枉你吧,”谭又明看他那鬼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以前你们做那什么破机器人航模也从来不会叫我,噢,还有阿轩。”
“天天在实验室待到三更半夜才回家,是谁给你留客厅的灯,是谁给你泡的牛奶,是谁叫阿姨起来给你煮的夜宵。”
“……”
卓智轩不是外人,谭又明也不怕说:“机器人好玩吗沈宗年,天天闻鸡起舞悬梁刺股,”大概是家学渊源,他嘴皮子同关可芝一脉相承,“英华真应该给你们颁个‘为校卓越贡献奖’。”
一块长大的就这点好,穿开裆裤时候的旧账都能给你翻出来,谭又明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本事堪比海媒,沈宗年为了课题组任务熬夜赶工到了他嘴里也变成了:“你和赵声阁看星星看月亮讨论天文地理的搞到通宵怎么天天勒令我十点钟就上床睡觉?真是州官放火第一名呢!”
“……”
站在一旁的卓智轩坐立不安,但脑中却不禁调取出一段与谭又明口中不甚相符的记忆。
彼时他们就读于英华本部,赵声阁研究的是气象机器人,沈宗年则是天文机器人小组的主力,他作为一设的一个模型系统突破了星谱拍摄记录绘测的范围而获得金奖。
那是卓智轩印象中八号风球最频繁的一个学期,当分部法外狂徒陈挽还在校规的边缘疯狂试探,摸黑跳墙偷偷维护赵声阁的机器人时,本部交际花谭又明已经化身社交悍匪,敲锣打鼓去其他班宣传沈宗年得奖的喜讯。
下课时间,但凡在走廊里看见一个跟别班学生侃侃而谈的小喇叭必定是谭少爷。
“嗯嗯嗯,是啊,Ms张说这次海市只有年仔和赵声阁拿奖呢,之前每年都是内地那群学霸包圆的嘛。”
“什么?!你没看过?那你也太土了,就在逸夫楼的空中展馆啊。”
“我靠,超牛,它就是直接能把几光年之外的星系碎片移动轨迹按照算法进行……”
“不会吧,天鹅座你都不知道,地理课考几分啊兄弟,你这科学素养也太差了,我都不好意思说你。”
“你待会儿放学——不,你现在就去看吧,你们班下一节是自习我看过了,叫上你那几个组员一起哈,重点看天文观测的那一台。”
“对,有署名,沈宗年,嗯嗯,模型也特别可爱的,有两只小手,还能跟你互动给你背星谱呢。”
“是年仔自己录的音,不过是经过处理的,很智能,其他……其他的我觉得就没什么看头了,赵声阁的那个……唔,也是个机器人吧。”
“……”
彼时小霸王亲自组织押送本部几个班去看观星机器人的事迹连地理组的老师都有所耳闻,只是现在他本人好像忘记了,卓智轩也不敢触少爷的霉头。
沈宗年不知道他突然发什么癫,瞭起眼皮看着谭又明,谭又明就最烦他这种冷淡的样子:“看什么看,我说错你了?”
沈宗年:“我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