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并排坐在玻璃窗前,高楼大厦,人来又走,好像不一样,好像都一样。
谢潭说:“那你的老同事们不适合在笛丘,这座城市……这个世界,可怕的事情多着呢。”
“笛丘人胆子大,也是见惯了稀奇古怪的事。”薛鸿掏出小桃木剑,“我早年还不信这个,但朋友给的这把小木剑,还真派上用场了,可这半年效果没有以前好,这种东西也有使用寿命?要请新的吗?”
他没有用年龄和职位俯视谢潭,把这变成一场老警察劝慰青少年的无聊谈话,而是默认谢潭一定懂他不知道的这些东西,向谢潭请教。
但谢潭哪懂,他也不能乱说,谁知道薛鸿话里藏着什么坑?
谢潭直言:“我不懂这些。”
薛鸿唯独没想到他这样回答,他可不像什么都不懂。
谢潭懒散地说:“这些怎么看都是救人的东西吧。”
薛鸿心里一沉,这话的意思不就是他对救人的玄学事物都不感兴趣,所以不了解,那还能对什么感兴趣,不就很明显了?
谢潭感到他的沉默,才侧过脸,兜帽下的眼睛没有温度地瞥了眼老刑警的左手,挑明了他的试探:“教训吃一次也就够了,不如好好享受你的假期。”
薛鸿见过大风大浪,也被这一眼看得一惊,心里发凉,他怎么知道?
他的手臂又感到疼痛,但他知道,这更多是心理层面延伸的疼痛。
那是不属于他的领域,一个更混沌、更无序的残酷世界,他的经验并不怎么管用。
但他迅速调整心态:“因为这是我的工作,拿工资的,至于度假,你觉得我的眼光怎么样?”
谢潭知道他的伤,知道他的假期,肯定也知道他的目的地,他聪明地把试探摆到明面,不再弯弯绕绕。
谢潭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糟糕透了。”
薛鸿却也笑了,他知道自己选对了地方,而且他们的目的地一致:“要坐我的车吗?”
谢潭盯着他看了一会,像看一个冥顽不灵、偏要送死的愚人,但也就一眼,就平淡地移开目光。
他说: “也许我们会在路上遇到。”
“你和朋友们一起?”薛鸿记得陆今朝他们也有去海边的打算。
“一个人是无聊了些。”谢潭又拉了拉兜帽,离开前这么答。
如果论坛的主角团推测没有错,这次的主线故事,主角团基本到场。
习瑞邀请他同行,但谢潭说他提前定好了,他没有课,也不准备像常明爱一样等其他成员结束考试一起走,他今晚就离开。
反正都会见面的。
他早到一两天,就是为了争取多获得一些线索。
但其实他不抱什么希望,黑山羊家族只是露出一点踪迹,又不会大张旗鼓站满沙滩,等他互动。
而且他还是一个与家族毫无瓜葛的外人,别说家族秘密,如果弃子少爷被他借刀杀人的事迹已经传进家族的耳朵里,主家可能不在意,但旁系就不一定了,不找他报仇就不错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
晚上,谢潭将北极熊玩偶放在邻居家门口新安的装饰邮箱里,收拾好东西,乘上旅游巴士,前往艺术港湾。
其他乘客都有许多行李,像他这种轻装上阵是极少数,他只带一个小运动包。
大巴开上大桥,天色愈黑,因为赶早,这班车会在凌晨到达余晖尽头的酒店,谢潭刷一会手机,就靠窗睡着了。
越向南,越偏僻,树林沿着海岸线向前,逐渐茂密,也逐渐阴森,有许多荒坟。
这条单行线上,在最后两个景区间,树林里正有一处新建的坟墓。
夜晚,风吹过树叶,像笛子吹走音,寂寥中带一点诡异。
坟前摆着新鲜祭品,香正在燃烧,墓碑上留了遗像的位置,却过于大了,像照脸的镜子,黑曜石打底,没有放照片。
土没有埋上,棺材盖着。
一左一右摆了两盏高脚油灯,造型奇怪,像羊角环绕火光。
穿黑斗篷的两个人站在坟前,久久沉默,男人异常沙哑地开口了:“你教的好儿子,费心费力把他送出去,就是希望他不要掺和家族的事,你知道糊弄过那些老东西有多难吗?花天酒地当个富二代不好吗,非要碰不该碰的,他有那个天赋吗?”
他说完又沉默了,再开口,有点哽咽:“我想走走不了,他却不甘被家族忽视、排除在外,真当这些是真理荣耀!落得被厉鬼反噬的下场,几十年不见动静的预言又突然开始应验,连给他办葬礼都不能,只能草草火化埋了……”
女人安静地站在一旁,像没有喜怒哀乐的雕像,打断了他:“说再多,他也活不过来了,我们的反应够快,消息压下得迅速,家族还不知道,也不能让他们知道,别忘了,你还有一个孩子,绝不能再卷入家族的这些事中了。”
男人:“说得容易,今天家族传信的意思你还不明白,那个不知道真假好坏的预言,就指向族中的某个年轻族人,这次说是锻炼小辈,不就是为了找出这个人?也不是找小屁孩,老二才六岁,我就是铁石心肠,真拿他填坑,老东西们也不会认!”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找到一个替身。”女人幽幽看向他,“我已经死了一个孩子,不能再死一个,那就让别人去死。”
“哪给你找替身?你当家族那些人是傻子……”
女人从怀里拿出一段头发编的金刚结,男人一下子止住了声,像怕惊扰什么。
他想起来了。
每个族人都要用自己的头发做结,由家族浸入圣水,戴在身上,可以得到神灵保佑。
但被神灵保佑,同样也有神明的印记,当年他和妻子商量,老大的发结换进一半假的,并趁机把孩子送出去。
他们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只希望把老大的一半命换出家族的命运之外,给他争得一条活路。
却没想到,反而换出这样的结局。
而剩下那一半真发留在他们手里。
女人将发结扔进油灯,将灯放进棺材里,一上一下,幽幽火光照亮她冷硬的下半张脸。
“泼水节有那么多学生来旅游,总有在这种事上有些天赋的,我记得那个人不就是笛大的?用老大的发结洗魂,替身就会拥有他的记忆,以为自己就是家族旁系的少爷了,只需拖住几天,把老二安稳送走。”
她说完,抱起墓碑前的花束,抽出几根古怪的针状花瓣白花,洒向空中。
风将花瓣带进树林深处,也带出一个幽幽的身影,隔着很远,就闻到一股浓烈的尸臭,令人作呕。
夫妻俩返回景区,已经不见踪影,人皮怪物与空荡的坟墓擦肩而过,走向荒无人烟的车道。
远处,正有一辆巴士驶来。
夜晚,海岸公路上只有一辆旅游巴士。
密如鬼魅的树林向后倒退,在风中招手,像要揽住向前行驶的车。
车灯照亮车前的一块区域,一直空空荡荡。
巴士已经过了波光粼粼景区,再有十分钟就能到达目的地余晖尽头。
一滴水打在车玻璃上,然后是更多细小的水滴,下起了毛毛雨。
司机提了一点速,希望在下大前,他们就到了。
雨刷摇摆,车灯扫过沿路的一点树林,有一个人影正拖着什么东西在林中前行。
司机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没有在意。
然而车往前开一段距离,他再次看到树林里有人在拖东西前行。
司机原本的一点疲劳立刻被惊飞了,看向后视镜。
树叶簌簌,林中寂静,哪有什么人影?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作者(脑子生锈阿巴阿巴版)
新故事略卡,容我慢慢写老大们
第40章 沉睡的魔咒(4)
司机重新看向前方, 那个人影就站在道路中央,他一惊,紧急刹车, 车却不听使唤,晚一步才停下, 他撞到人了!
全车人因为惯性向前倾, 忙问发生了什么。
前排一个乘客也看见了路中央的人影,说突然有人冒出来, 可能撞到人了。
司机赶紧下车, 车门却怎么也打不开。
碾在车轮下的人皮慢慢张开、扩散,像撑薄的面皮, 颜色越来越淡, 近乎透明, 从车底向上,将巴士包住了。
这是被头发缝在一起的许多块不规则形状的人皮, 如今极限延伸, 缝合的地方被撑开,像一只只眼睛睁开了, 打量车内的每一个人,寻找能看见它的人。
能看见它的人, 就是“有些天赋”的人。
但遗憾的是, 没有游客看到无声罩住大巴的人皮怪物,他们用消防锤打碎了车窗。
不过也没什么, 因为缝合处的“眼睛们”因流动的空气, 终于闻清了若有若无的气味,已经忘记工作,挤向一个车窗, 整块皮被拉向一处。
所有“眼睛”挤在一个车窗里,痴迷地盯着沉睡的少年。
就是他了。
谢潭被吵醒,慢慢睁开眼。
缝合的裂口迅速散开,人皮从大巴蜕下。
门也能开了,司机和几名热心乘客下车,道路上却空无一人。
他们前前后后检查一遍,确定没有人,只当是夜晚的树影让人看错了。
毕竟这趟车已经开了三个小时,司机乘客都有点疲劳。
他们回到车上,车似乎也出了一点问题,开不起来。
两个景区间有一定距离,偶有一些小渔村或散户,他们停的地方,旁边的林野里,有几间破瓦房。
司机和两个乘客前往,看是否能借到修车的工具。
这里还有一间公厕,于是又有几名乘客下车。
谢潭在最后一排,从乘客的谈论里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出意外,这是意外来了。
突然出现在道路中央的人影,转头又不见了吗?
谢潭若有所感地回头,就通过后车窗,看到大巴后一段距离,站着一个长发身影,在尾灯光芒范围的交界处,影影绰绰。
看不清样子,只能看出衣服过大,裙摆飞扬,几乎是床单套在骨架上飘。
于是谢潭下了车,再回头看,人影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