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前往林野中的屋子,踩过草地的枯枝,吱呀呀响,草尖扫过他的脚踝,有些细密的痒。
经过灯坏掉的公厕时,他突然听到一声尖叫。
两个乘客惊恐地冲出来,还有点不明所以,好像是听到尖叫,本能地跑出来。
他们跑走,才又跑出一个男乘客,像在躲避什么,还被绊了一下,谢潭眼快地扶住他。
男乘客像找到救命稻草,躲在他身后,指着公厕说:“有尸体!”
如果真有人在犯罪,谢潭就跟着他一起离开了,毕竟鬼会被他的信息素迷惑,但杀人犯又闻不到,他也得跑。
但想到转眼没的长发长裙人影,谢潭淡定了,已经撞鬼那就不怕了。
他就让男乘客回车里,他要去其他几个屋子看看。
男乘客以为他也不信,接连受到质疑,居然愤怒了:“真的有!不信你和我去看看!”
被拽走的谢潭:“?”
你们笛丘人有病吧?
生怕死不了,还往上撞,人均恐怖片主角圣体吗?
他被男乘客拽进男厕最里面的隔间,里面却只有杂物,根本没有什么尸体。
男乘客傻眼了,来回寻找:“不可能啊,我明明看到……”
还主动找上了。谢潭沉默。
男乘客转身出门,不信邪地甚至想进女厕找,谢潭就听到他被绊倒的声音以及再一次的尖叫。
尸体就在男厕门口。
找到了,男乘客终于拾起自己的害怕了,连滚带爬跑出公厕,向大巴狂奔。
谢潭跨过尸体,尸体已经腐败,一些部位露出皮下的白骨,像死了很久。
这也不是刚杀的。
走出两步,洗水池前的地面也有两具尸体,女厕门口还有一具尸体,都像死了很久,只是腐烂程度不同。
他们进卫生间时可什么都没有。
地面到处是拖行的血污与掉落的人体零件,三具尸体阻挡,非常碍事,难以落脚。
谢潭皱起眉,就听身后窸窸窣窣,他回头看,仍然是灯坏掉的潮湿男厕,没有人也没有鬼。
但等他再转过头,地上的三具尸体全部消失,地上又多几道拖痕。
而门口,一具尸体正被横着拖出门框外。
谢潭畅通无阻地迟一步出门,果然什么都没有了。
不只是尸体和拖走尸体的鬼,还有远处飞速开走的大巴,像一秒都不想在这里多待,连落下一个乘客也不知道。
未必不知道,但管不了那么多了。
被落下的谢潭倒还好,他真正的目的地也不是余晖尽头,那只是路上没出意外的无奈备选项。
现在闹了怪事,反而证明他要找到正确的地方了。
谢潭进入另外几间屋子,破破烂烂,落满了灰,没人居住。
有司机和两个乘客翻找的痕迹,但他们显然一无所获。
地上也有拖痕。
外面还在下雨,但谢潭准备去公路看看,可他刚出门,就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他辨别一下,确定不是自己的信息素,那是油灯燃烧的味道,又像香火味,但混着古怪的腐烂气息。
让他想起供奉神佛或者祭奠用的香。
谢潭的眼前开始模糊,头脑昏昏沉沉,晕了过去。
他晕过去前,还听到7号担心的喵喵叫,以及一个念头:这烧的什么东西,怎么比他的信息素还难闻?
一只人皮缝成的“手”扶住他,缝合的人皮慢慢解开,像张开的麻袋,吞没谢潭,将他套走。
谢潭在一口棺材里醒来。
棺材陷在地下,棺盖半合,挡住毛毛细雨,他只能窥见一点灰蒙蒙的夜幕,像地下世界不祥和的一角,打开便万劫不复了。
但他没有顾忌,推开棺盖,他果然在一座挖好的坟里,四周的树枝幽幽飘扬,在风雨中乱舞着。
坟坑只比棺材高出一个头,谢潭坐起身,就正对上什么也没有写的空墓碑,他的脸正映在中间的黑曜石板。
这应该是放遗像的位置,却没有照片,映出他的脸,像就是他的坟墓,相当奇怪。
棺材边有一捧鲜花,谢潭拨开,花束深处有一团腐肉,花是从肉里长出来的,一朵朵小白花,花蕊像呼吸的腔口,针一样细密的花瓣围了好几层,像层叠的尖牙,被血水染红,散发尸臭。
这里是藏在沿海树林里的一处孤坟。
不愧是恐怖漫画世界,绑架方式和地点都很有阴间风味。
那就不是为了钱,难道他被什么巫师看中,抓来当调毒药的材料?
这墓碑……难道是找他做替死鬼的?
棺材前后,各有一盏高脚油灯,一盏燃烧,一盏熄灭,谢潭拿起还亮着的油灯,就看到山羊角雕刻。
黑山羊。所以是寻仇的?
他正要爬出棺材,就看到幽暗的树林深处有一个长发长裙的身影,在雾气间,面对着他。
尸体们就是它拖走的。
它察觉到谢潭醒了,慢慢飘过来,谢潭才发现这不是一只女鬼,飘扬的不是长裙。
那似乎是个人,轮廓是人类的头、长发、躯干、四肢,但松松垮垮的,像没有肌肉、骨骼、内脏这些东西。
它是用发丝缝合的一架人皮。
那些人皮不出自一个人,肉色的,白一点的,黑一点的,还有惨白如漆的,腐烂程度也不同,有的人皮块已有尸斑,它是用许多尸体的皮缝合而成。
而作为针线的长发就细密地扎在“头”的位置上。
毫无疑问,一个丑陋而可怕的怪物。
谢潭安静地看着它拿走自己手里的油灯,另一盏还在棺材里,它要拉伸人皮,长长地探下身子才能够到,谢潭就帮它拿了。
人皮怪迟疑一下,有点受宠若惊,小心接过油灯,以免有血迹的“手”碰到他干净的肌肤。
然后,它熄灭亮着的那盏灯,点燃另一盏没有亮的灯,放进谢潭的手中,像一个交接仪式。
棺沿的一角突然着了,亮起火光,在雨中稳稳地逆时针蔓延,有些发黑。
奇怪的灼烧味道再次出现。
谢潭感到更强烈的晕眩,太阳穴钻心地疼,并不是因为味道呛人、灯火灼热,而是……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正在进入他的脑海,而属于他的记忆正在消失。
他醒来就发现,自己的脑子似乎有些混乱。
灯里有什么东西,顺着火焰灼烧的味道,一点点入侵他的脑子。
他忍住疼痛,没有管流逝的记忆,而是努力辨认那些陌生的记忆。
它们逐渐不那么陌生了,更加清晰,更加贴合他的灵魂,就像本来就是他的记忆一样。
是那个旁系少爷生前的记忆。
所以这个棺材是为旁系少爷布置的……也许也是为他布置的。
这是什么流派的报复?直接杀了他不好吗,如果觉得杀他是便宜他,也该出现折磨他,把旁系少爷的记忆给他,还要洗掉他自己的记忆,这是什么意思?
给他洗脑,让他替代那个少爷?像小鬼一样找脱生的替死鬼?
谢潭意识到,这是危险,但也是一个机会。
可以让他接触、了解黑山羊家族的机会,说不定还能混入更核心的内部。
身份不就来了?
多一份记忆不是坏事,但他不能忘记自己的记忆。
另一盏已经熄灭的灯应该代表他的记忆,他发现自己被剪掉一段头发,应该就烧在灯里了。
而棺沿的火已经烧过三面,他猜这是仪式的时限,再烧一面,彻底将他围住,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谢潭握住它的手腕。
只有人皮的手腕像空袖子一样被攥在少年的手里,他又立刻嫌弃地扔开,像碰到什么脏物,抬起下巴,冷声道:“丑东西,滚。”
谢潭的新记忆里,旁系少爷就这样,虽然被家族忽视,但也留着家族的血脉,他偶尔能看见鬼怪,对能利用的怪物就装模作样,以黑山羊自居,温和想驯服,其实极度看不上这些不是人的鬼怪,觉得它们丑陋、恶心。
人皮怪僵住,它没有嘴,不能开口说话,但似乎很想和他说什么,摆动皮革似的身体,窸窸窣窣,非常焦急的样子。
它不明白为什么少年突然变了态度。
明明他最初看见它,眼神平静,没有厌恶,也没有躲闪,还帮它拿东西。
谢潭看向他手里的灯,皱起眉头:“家族的东西,你也配动?放下。脏死了,滚出我的视线。”
人皮怪也看向油灯,羊角雕刻的纹路在灯火下格外清晰,它沉默了。
然后,它突然举起早已熄灭的灯,用另一盏灯的火点燃。
另一种更晦暗而迷离的味道弥散在空中。
谢潭这回认出,是腺体因为疼痛与不属于他的记忆情绪,被刺激出了信息素。
两盏灯一起亮着,他的头更疼了,少爷的记忆继续爬进他的脑子,横冲直撞,但他剩下的记忆也保住了。
而消失的记忆正在以他剩下的记忆为根基,像树一样,慢慢长回来,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还在模糊中。
好在,大多都是穿越前那个世界的记忆,那十几年的记忆,食之无味,弃之也不可惜,谢潭甚至觉得,即使忘记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就慢慢恢复吧,他还有些轻快的感觉。
棺沿的火闭环,四面围绕谢潭,像一场古怪的献祭,然后在雨中渐渐熄灭。
尘埃落定。
人皮怪放下两盏失去作用的油灯,被空气中迷人的气味深深吸引,难以抑制地靠近。
它捡起地上的尸花,送到谢潭的面前,举止莫名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