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随时可能会失控的路,他不知道苻燚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想起了他四哥来,有时候成功和灭亡走的是同一条路,他可能成为历史上那些为人津津乐道的年纪轻轻就扳倒了权臣的雄主,也可能会成为年纪轻轻就被废黜的又一个“疯王”。
苻燚今日心情格外愉悦,去了旧宫东北角的御花园。那里早已经荒废,残垣断壁间零零散散开着许多红梅。他一边交代事情,一边折了两枝,别在腰间,然后骑马往金乌街来。
黎青骑在马上拍马屁问:“陛下真是英明神武,您怎么知道爆炸案是谢相指使?”
苻燚唇角勾起,竟比往日多了些许风流:“我又不是神算子,怎么可能知道。揣测而已。”
大概日日都在谋算着,提防着,因此任何风吹草动,都要多疑多思,以做到算无遗策。
黎青突然想到,在贶家睡的这几日,陛下枕下是没有藏着利器的。
黎青骑马跟在苻燚身后随行,看着他俊雅高挑的背影。苻燚今日穿了一件霜白色的缎袍,身上梅花纹,霏霏似芬屑,腰间别着两枝梅花,打马自金乌大街而过,俊雅风流,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真是春风得意,风头渐浓。
他们先去看了婚床。
双鸾城有专门卖家具的地方,叫木器行。苻燚哪里懂家具好坏,只要最贵最好的新床。
老板见来了个不缺钱的主儿,十分热情,将店中几种价格昂贵的大床一一介绍一遍。
黎青和婴齐等人在旁边跟着一起看。婴齐是个闷葫芦,黎青忍不住建议说:“老爷,这镶金嵌玉的就算了,怕贶郎君多心。”
老爷你还记得你是没落户么?!
苻燚想了想,说:“不能委屈了他。”
他还是挑了几个大漆描金床。
但他对这几张床也没有特别满意。他看上一个金粉红漆的雕花婚床,但那只是个老旧的样板床,老板说要重新制作一张新的,至少得一年时间。那婚床极美,三重飘檐,手工浮雕,镶金嵌玉,满布松竹梅菊四时清景图案,十分精致富贵。他只是想象了一下贶雪晛赤身躺在上面的样子,便觉得人床一体,湛然如玉的贶雪晛,就该配这样宝光内蕴的婚床。
然后被他入身,成为他真正的皇后。
他舌尖顶了顶腮,可能今日有些兴奋,竟觉得不能露出真身,实在不够畅快。他身为帝王,有太多太多东西要给贶雪晛。他想金银珠玉全捧到他跟前,他想做一个床榻上横行无忌的暴君。
第22章
快到晌午的时候, 外头的天光忽然黯淡下来了。
贶雪晛放下画笔往外看,才发现外头居然变了天。
已经是晌午了,但天上云彩遮住了太阳, 以至于店内一下子暗沉下来。
他有一种预感,苻燚肯定会来给他送午饭。
他就是有这种感觉。
然后他就听见旁边的刘老板的声音笑着传来:“贶老板,你家章郎君又来给你送饭来了!”
贶雪晛立即兴奋地收拾了身上沾染了颜料的围裙, 从地上爬起来。耳边还响着刘老板打趣的笑声:“章郎君可真是贤惠啊。”
另一位韩老板道:“呦, 章郎君还带了花呢。”
他这么一喊,附近店里的老板伙计都探出头来看热闹。贶雪晛将画板放到一边, 抬头见苻燚已经笑盈盈地进到店里面来了。
他手里拿了两只梅花,含苞待放的红梅, 与他袍子上的梅花纹相映成辉。
蔼然春温, 色笑袭人, 真是温润如玉的一个郎君, 仿佛那黯淡的天光都又明媚了一些,叫他眼前心中都亮堂堂一片。
只是再看到他如此俊雅的模样,却联想到他私下里那些过于炙热的行径,就觉得通身都要烧起来。这种极大的反差给了他一种很奇妙的感受, 夹杂着陌生感, 羞涩感, 还有一点点像是打开潘多拉宝盒后的对于未知部分的不安,叫他波澜不惊的内心荡起一阵又一阵涟漪,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那波浪一波一波盈入他的眼中,才看到苻燚,脸已经先红了,人却本能地想要保持日常那种相敬如宾的状态,于是轻轻地说:“来了。”
苻燚“嗯”了一声, 把梅花递给他:“路上折的。”
送花这件事真的很符合苻燚的形象,他折的梅花也好看,枝条也美。他还是头一次收到别人送的花呢。
他要把这束花带回去,插在他们新婚的床头上!
贶雪晛接在手里,看到黎青拎着饭盒进来。
苻燚问他:“在画画?”
贶雪晛刚点了一下头,就见苻燚伸出手来,指腹摩擦过他的脸颊,便染上了一层薄红。苻燚笑了笑,露出齐白的牙齿,说:“脸上都蹭了颜料。”
他动作亲昵,语态更是让人怦然心动的温柔,但贶雪晛脸颊薄红一片,仿佛平日里的洒脱淡然都不见了,抬眼和他对视上,又立即垂下眼去了。
苻燚对这样的贶雪晛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欢,他从小便会察言观色,最能看到那些细微的东西。贶雪晛似乎有了一种人妻的温柔,羞涩,他清明的利落因此变得更加柔和起来,更包容。
好像他是他的丈夫,贶雪晛会包容他的一切。即便他刚砍了人满身是血地跪在他跟前,他也会充满爱意地将他的头颅抱在膝上,给他一个甜蜜的吻。
一个皇帝本来是不该拥有这样平凡的夫妻的情感的,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他借由章吉的身份,得到这短暂的体验。但这体验对他来说是致命的。因为他从前从没有体验过,以后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变,像是抓不住似的。
黎青在后面笑着道:“老爷和郎君先把饭吃了吧。”
他们便开始摆桌子。
只是在吃饭的过程中,黎青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里。
他应该在门外。
陛下要不要目光突然变得这样直接,看得他都害怕!
他都怀疑昨夜皇帝是不是已经暴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所以今日才可以如此肆无忌惮。
贶郎君都被看得不太好意思了,那么素淡的一个郎君,脸上的红晕就没断过。
苻燚把几张床的大致图案拿给贶雪晛看。
几张大漆描金床并没有太大区别,贶雪晛看到这些床,一想到是他们的婚床,心头更热。他也是男人,如今被苻燚勾得心浮气躁,说实话,欲望比平时强烈很多。
连带着皮肤都好像变得敏感起来,变成薄薄的紧绷泛红的一张皮。
但他觉得苻燚似乎是没有害羞这种情绪的。他抬起眼,见那双漆亮的眸子就那样盯着他,带着一种隐约的兽性,和那张年轻俊雅的脸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他又想起他有些强制意味的吻,感觉自己一颗心都被吊在半空里摇晃,有些受不了。
好在苻燚吃的少,第一个就吃完了。吃完以后离开了饭桌,擦了手,去看他今日画的画。
他今日画的是新话本《凤求凰》的封面,两个正在拥吻的男子。
这张画和苻燚之前看的《宝莲记》那些不太一样,两个人共同裹着同一件大氅,相比较人体,这一次更注重衣服的纹饰,真是无尽华美,有一部分还没画完,但已经用细笔勾勒出大概的轮廓。
这种画法他从未见过,很新奇。他扭头朝贶雪晛看去,但见那薄薄的春光当中,贶雪晛的肩头也沾染了一块胭脂红,倒像是梅花瓣落在他的绿袍上。而贶雪晛的耳垂,比那胭脂还要红。
他那耳垂看起来便更嫩了。
贶雪晛的耳垂很怕痒,昨夜他只是亲他的时候手指摩挲两下他耳朵,贶雪晛就泄出来了。
他们俩真是只有外表看起来像是一类人,实际上南辕北辙,某种意义上真是人如其名。如今这淡淡的清冷的雪光,都要被烈火融化成潮了。
他从小被囚禁,废帝禁止他上学堂,只有他身边的几个内官命妇偷偷教授他一些,他的字尚可,也通诗书,画画就一窍不通了。他想命运对他还是公平的,所以给了他一个书画都极好的贶雪晛。他宫里倒是搜罗了无数历代名家字画,他想贶雪晛一定会很喜欢。
给他给他都给他!
黎青抿着嘴唇收拾了一下桌子,贶雪晛和他一起收拾。
他看得出今日的贶郎君格外文静。
贶郎君越文静,皇帝那眼光越露骨。倒像是逮着老实人欺负似的。
皇帝到底什么样儿,别人不清楚,他还能不知道么。空长了个文雅相貌,吃人不吐骨头的。
今日虽然解除了戒严,但大街上没什么人。贶雪晛说:“今日我想早点关门,去苏府看看趵趵。”
苻燚道:“天阴下来了,叫黎青去租辆车吧,我陪你一块去。”
外头天真的黑下来了,阴沉沉的,风一下子就变冷了。黎青去租了一辆马车,亲自驾车回来,他打算以后都不在里头坐了,看皇帝那样子,大概率是不适合有第三人在马车内了。
他们关上店门,刘老板还打趣说:“贶老板如今回家得这么早!”
贶雪晛笑道:“今日有事,去会朋友。”
他上了马车,苻燚随即坐进来,合上车门,说:“这个刘老板,吵得很。”
贶雪晛解释说:“刘老板就是这个性子。”
话刚说完,便见苻燚坐到他身边来了。
黎青在外头说:“老爷,郎君,坐稳了。”
马车一动,他人也跟着一晃,苻燚忽然伸出手来,将他拦腰抱到膝上。
贶雪晛一窘,外头还有刘老板他们的说话声,做生意的都是大嗓门,就连笑声也是爽朗的,轿帘轻晃,好像马车里有什么动静,外头也和他听得一样清楚。
他也就不敢出声,苻燚把脸埋在他脖颈上闻。
真不知道他怎么这么喜欢闻他。
苻燚这里闻闻,那里闻闻,又似乎不够满足,一只手撑开他的衣领。
贶雪晛就想起昨日他把自己亵袴都脱了,当时不知道都看了什么,做了什么,他是没有勇气问的。这时候又生出对方变得很陌生的感觉,他就忍不住动了动,想从他身上下去。
谁知道磨了两下,人被胳膊禁锢着没能挪下去,反倒叫苻燚似乎受不了似的猛地抱紧了他。他的肩胛骨都被勒得缩起来。
“别乱动。”苻燚用齿尖反复磨着他脆弱的血红的耳朵。
满世界似乎都是濡腻的触觉和声音,苻燚的手也不再老实,隔着袍子滑下去,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收拢抓放。
他记得他的手很好看,白皙修长,泛着一点红。贶雪晛被烧得晕头转向,眼睛都有些迷蒙失去焦点,只细密的睫毛乱抖。他曾经真的一度以为他和苻燚他们两个,他才是占主导那个,他甚至想过要手把手教苻燚的。
苻燚说:“昨夜我自己用手好久都没弄出来。”
贶雪晛:“……”
“我总这样。”
语气是有些可怜的,却丝毫不会让人觉得是在撒娇,反而有一种不满的戾气,阴沉沉的。
仔细想,苻燚这样应该是有点不正常的,不知道和他吃的药有没有关系。但他此刻真的窘迫和羞耻心完全覆盖住了对苻燚的心疼,他这么清淡的一个人,清淡得都成习惯了,此刻都不知道要回什么。
他却不知道苻燚最爱看他这样,有一种羞涩人妻的正经,可怜。这种原本好像不属于贶雪晛的东西,如今因为他,出现在他身上。
他利落的下颌线都是粉红的,嘴唇更是鲜嫩,唇线也是利落的花瓣,似乎里外都是好气色,看起来就很干净,好亲。
他越是这样越是想更恶劣一点,他盯着他的脸,手指磨上他的嘴唇:“你我要做夫妻,说这些不是很正常么?”
他的手指向来好看,洁白修长,磨起人来也是格外色、情,轻轻地绕着圈。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却一直盯着他的脸看。
其实若只是动作也就罢了,他的眼神才是最叫人不好意思的,好像但凡自己流露出任何一点遐思,都会被捕捉到。身体上的欲并不可怕,如今他好像就连灵魂也要被苻燚盯着看,这种时候,心思的裸泄才是最可羞耻的。贶雪晛不知道眼睛要往哪里看,终于挣扎着从他膝上爬出来:“你别这样……我有点不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