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再说不怕死, 真到了危急关头,也不免心惊胆寒。更何况他更可能的结果是生不如死。
男人真的能被强上么?苻燚又是那个尺寸,一瓶子丁香膏用完都得磨半天,要是强来,那他不得肠穿肚烂!
要真是这样,倒不如死了痛快。
自己都死了,总不至于还会连累旁人……那也真不好说,苻燚好像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他根本就不按常理出牌。
这真是他人生最至暗的时刻,但事到如今,他已经无处可逃,也无计可施。贶雪晛握紧双手,看了王趵趵一眼,王趵趵便抓住他的袖口,狂掉眼泪。
贶雪晛想自己不要再连累王趵趵徒增担忧,便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没事。”
他从马车上下来,又在黎青的陪同下,上了另一辆车。
这辆车略大一些,他坐在最角落里,看着黎青将车里的琉璃灯点上。
黎青点上以后也没说话,赶紧就退出去了。
黎青也瘦了一些,那面上的一团喜气也看不到了,只看得到他的小心谨慎。
贶雪晛在里头坐了一会,几乎就等着苻燚也上来了,却忽然听见黎青在外头喊:“皇帝起驾!”
他愣了一下,马车已经动了起来。他这时候忽然想到他和苻燚成亲的时候,黎青站在那主持婚礼,喊得那一嗓子叫他莫名幻视影视剧里的小太监。
现在不用幻视了。
他挑起帘子的一角往外看,只看到他所乘坐的这辆马车和王趵趵所乘的马车相隔很远,四周围着的全是黑甲卫。
他又往后看去,见苻燚骑着马和福王一起跟在后头。
苻燚正用乌漆漆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好像适才寺庙的梵音抑制住了他的恶欲,如今离开佛的威慑,他便要露出恶的本相。
天罗地网地全城搜捕,自然不可能最后只是这样风平浪静地收尾。此刻更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最后的寂静。
贶雪晛抿着嘴唇,立即放下了帘子。
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往四方馆来。
在成祖之前,四方馆是阆人接待大周使臣的地方,但成祖一统天下以后,在阆国设置了常驻官员,这些官员在阆国地位尊崇,可以参与阆国政务,拥有大周自己的卫队。因人员众多,四方馆几经扩建,成为金莲城内规模仅次于阆国王宫的存在。
此刻四方馆官兵全部出动,护送他们进入到四方馆内。
等贶雪晛下了马车,早不知道苻燚去哪里了。
黎青道:“陛下有些事情要处理,让郎君先休息。”
“趵趵呢?”
黎青道:“这是陛下住的地方,王大官人住在隔壁院子呢。”
这四方馆建筑是大周样式,但里头陈设却完全是阆国风格的。给皇帝住的自然是最大的一座房子,屋檐飞翘,前后三重,从里到外有四重洒金纸隔扇门,浅木色的棂格织成细密的几何纹路,早有婢女在里头在伺候,见他进来,将隔扇门一层一层拉开,他们穿堂而过,进入到内室,那内室很大,有一扇九折黑漆框紫藤花屏风,藤花缘木而上,纷繁绮丽,屏面薄如蝉翼,隐隐透光,又将房间隔为起卧两部分,两侧悬着黄色行障,如今障帘都被卷起来,吊在半空。贶雪晛往上看,发现那障帘上方用青竹支着折叠起来的格栅,格栅上的明纸上洒着金箔,他看房子的时候见过这种格栅,平时可以支起来,睡觉的时候可以选择垂下障帘,也可以选择将这些格栅都降下来展开,便可以围成一个小房间,有点像大周的碧纱橱。
他回过头来,发现黎青和众女婢正要退出去。
“黎青。”他叫道。
黎青停下来,回头见众人都退出去了,这才又往前走了两步,躬身说:“郎君有事吩咐?”
贶雪晛摇摇头。他想和黎青说两句话,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黎青抬起头来,忽然说:“郎君千万不要再惹陛下生气。”
他似乎露出点畏惧的神色,说:“陛下一路上吃药不加节制,随身携带的清心丹半个月前就吃光了,如今正让谭御医在阆国王宫御药房调配。所以这半个月陛下他……变化不小。”
他说完又拱拱手,弯腰出去了,还顺带还合上了门。
贶雪晛:“??”
早知道不叫住黎青了。
四下里真安静。
他在地板上盘腿坐下,等苻燚过来。
他怀疑苻燚是故意要这样折磨他,没有比等待更磨人了,他觉得自己这次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偏偏自己如今被捏住了七寸,人既然被捏住了软肋,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如今再要虚与委蛇拖延时间,也要看苻燚吃不吃这套。
他想到苻燚那阴森森盯着他看的模样。
他今晚,怕是要丢半条命。
苻燚的可怕在于未知,他言行都异于常人,没有规则,不受控,不能用过往对小人或者对政客的经验来对付他。而他刚刚见识了他的权势气焰,皇帝这个身份太特殊了,他在这个世界凌驾于所有人之上,只要他想,他可以为所欲为。换个人搞强制爱,可以厮打拉扯,绝不屈服,可是对方是皇帝,能不能反抗,可以反抗几分,都要看他的意愿。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四周太安静了,房间里暖融融的,他提了太久的精神,这一会坐久了,甚至觉得有些累。
他估摸着都到后半夜了,苻燚都没有来。
这房间很深,两侧都有门窗,坐久了便让人迷失方向,不记得自己是从哪里进来的。
这期间黎青他们又进来几次,每次有脚步声传来,他们似乎只是来送东西,大概准备的有些仓促,房间内都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完全准备好。那些漂亮的阆国女婢送进来吃食,香笼,被褥等物。
她们动作熟练,唯有周转之间衣袍的窸窣之声。内室很深,过堂狭窄而昏暗,只有几盏放置在地上的方形纸灯。
最后一次她们将障帘都放下来,又伸手将折叠的隔栅展开合上,所有隔栅都关好以后,他便被困在这四四方方又精美绝伦的内室中了。
但苻燚迟迟没来,他觉得一夜应该都已经过去了,这内室密闭,看不到外头的光,只有几盏小灯,难以分辨日夜。他最后实在撑不住,就在地板上躺了下来。
等得太久,他犯困,又不敢睡,只躺下来默默地撑着。他面前的藤花屏风有一种无法描述的富贵艳丽,花序蔓延,光影流转。叫他想起以前读《花经》,上面描述紫藤花,说它条蔓纤结,屈曲蜿蜒,【有若蛟龙出没于波涛间】。
室内虽然点了两盏灯,但只能照亮他所在的屏风之外的方寸之地,再往里就幽深一片。可就因为那处暗,而自己坐在明处,贶雪晛忽然觉得那屏风后面似乎也藏着人在窥探自己。
他甚至想,会不会苻燚就坐在那屏风之后。
只是这样胡思乱想一下,他几乎就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苻燚对他来说,不像是龙,更像是藏在阴翳花枝下的毒蛇。如今藤枝蔓延,缠住他的四肢,他不能动弹,那花枝下的毒蛇便吐着信子盘旋而来。
他这想法一冒出来,后面的阴影看得好像更清楚了,藤花的枝干蜿蜒粗壮,似乎还真有个人坐在那屏风后面!
那一瞬间他毛骨悚然,那种被鬼魅盯上的阴湿寒栗。这世上除了苻燚,没有人能给他带来这种感受,他屏住呼吸,竟没有勇气去看虚实,只忙翻过身来。
四下里真的好静,静到他外露的皮肤上,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这房间像一个小小的富丽的囚室。
他感觉到他背后阴森森的,似乎有人走过来了。
他是一直都在么?来多久了?他在想什么,是单纯地欣赏刚捕到的猎物?还是在思考接下来如何处置他?
大概半分钟,也或许更久,他便感受到有冰凉的手指抚摸上他的耳朵。
贶雪晛的四肢几乎在刹那之间就僵掉了。
他的耳朵很敏,感,苻燚噙着吃过多次,早发现了。此刻那敏锐的快,感和理智上的不适抗拒碰撞在一起,就在贶雪晛还在想自己要不要继续忍的时候,苻燚用食指和大拇指搓了搓他的耳垂。
比从前更重的薄茧几乎刺痛到他。
贶雪晛再也伪装不了,猛地翻身爬起来,他动作太急,撞到旁边的屏风上。
屏风都被他撞得移了位。他靠着屏风,惊慌也不妨碍他的美,仿若从紫藤缠绕的屏风中幻化出的花神。
内室实在过于绮丽,狭窄,密闭的空间仿佛随时都可以变成一个肉、欲欢场。
苻燚歪着头看他,金冠龙袍,眼珠子乌黑瘆亮,问:“你现在知道害怕了?”
他的声音也不严厉,像是在认真问他,他的人有一种衣服极度尊贵华丽而人却极度病态阴翳的惊悚感,他的眉眼有一种不太正常的红。不只是红血丝的红,眼睛周围,包括两颊,都在这烛光下泛着一种病态的红。
但他的眼珠子又很黑,合在一起,看起来更加诡丽,那衣袍上的香气是他从前在双鸾城家里用的线香的香气,就那样漫过来。
他并没有他预想的那样凶残,他甚至在被褥上坐下来,抚平上面的皱褶道:“你不用怕。我骗了你,你逃跑了,我们俩算是扯平了,我们都既往不咎,我自然也不会因此惩罚你。”
怎么就扯平了?这又是什么歪理?但贶雪睍也没办法和他争辩了。
“你同意我的说法么?”苻燚看着他的脸。
贶雪晛抿着嘴唇点头。
他觉得这样的苻燚有一种隐忍的恶劣,像是随时会被点燃的火药,比直接生扑上来的还要可怕。
苻燚说:“这些日子我也反思了很多,你一时适应不了我的新身份,想跑,也情有可原。我也理应给你时间好好适应。”
他出人预料地善解人意,好像真的过去都一笔勾销,要与他从头再来。但和他从前小意温柔的伪装也不一样,他脸上没有笑,像是恶鬼没有了那迷惑人的画皮,以骷髅本相坐在他跟前,说着平易近人的话。
苻燚拍了拍身边,示意:“你过来。”
贶雪睍心跳如鼓,盯着苻燚看,想看清他的目的。
苻燚嘴角就沉下来,微微歪头:“你是自己过来,还是我过去?”
贶雪晛终于还是走过去了。
苻燚将腰带上的那块玉解下来,像从前在马车上的时候一样,将那红色酢浆草结的黑玉,系在他的腰带上。
他第一次给他系上这块玉佩的时候,说它来自于他的母亲,他满怀羞涩和珍重,如今他知道它来源于慧慈皇后,整个人似乎都被它压了下来。
“贶雪晛,不会有第二次了。”苻燚幽幽地说。
至于什么不会有第二次,他没有说。
但贶雪晛知道。
如果第二次会有什么后果,他也知道了。
苻燚打量了一下那块玉,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贶雪晛,打量的很细致。
房间里很安静。
安静到贶雪晛能察觉苻燚不够匀畅的呼吸。
贶雪睍察觉他在盯着自己看,扭头看到苻燚漆黑瘆亮的瞳仁,几乎被红血丝包围,看得出他在极力压制他暴烈的情绪,甚至可能包括性、欲。因为他眉眼处的红很像是性、欲过盛的样子。
他觉得此刻的苻燚像一张拉满的弓,轻微的动静都可能让他被利箭射穿。
“你放心,我说了给你时间,自然会给你时间。这一个月忙着找你,心焦气躁的,很久没有清心丹吃了。所以我看起来可能有点不太正常。但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现在的我会把你搞坏的。”
贶雪晛:“!!”
“不过你害怕是对的,知道怕,是好事。”
苻燚声音温和了一点:“跑了那么久,还记不记得和我是什么关系?”
贶雪晛点头。
苻燚逼问:“什么关系,光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