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也有可能是他想多了,是自己心不静。
苻燚的厉害之处就在于这里,似是而非,难以琢磨,年纪不大,但心眼很多,许多东西他不说,外人就无法分辨。
这时候忽然想起以前在双鸾城的时候,他带苻燚去逛街,苻燚看什么都是新鲜的,在大庭广众之下拉着他的手这里看看那里看看,他实在被撩得心急火燎,借着面具的阻挡,主动去亲他的脸。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个,自己眯着眼沉浸在那时候的回忆里,看着外头的天色就这样黯淡下来了。
天还没黑,贶雪晛就开始紧张了。
他这一次不是怕苻燚,是怕自己。
他能感受到自己体内的躁动,他在十几岁的时候有过这种感觉,总好像需要点什么。
苻燚天一擦黑就进到内殿里来了。
他的图谋简直就差写在脸上了,早早就去沐浴了。
刚睡下,他就察觉苻燚阴暗暗靠过来。
因为意识已经预想到后面的事,所以苻燚只是靠过来,他居然就有了感觉。
苻燚又靠着他的肩膀。
“今天不行。”
“为什么?”
“要节制。”
“一天就一次。”
这说的是人话么?
还就一次,谁家天天!
“你不难受么?今天我伺候你。”
贶雪晛不再说话。
苻燚见他不说话,只好平躺下来。
有水浪声传来,拍打着,今日天气不好,风大,船行得也有点急。他甚至听见两岸有猿声啼叫。
苻燚忽然翻身靠在他脑后,鼻子抵着他的后颈呼吸。
那呼吸一下,一下,似乎在窥探思量。
然后那呼吸不见了。
贶雪晛一回头,苻燚已经按住他的脖子,翻身上来。
苻燚太精明了,一步一步,得寸进尺。今夜之后,他将洞悉他的躁动,从此横行无忌。
梦里的苻燚垂着凤眼,问他:“你今晚喝了多少水啊?”
两人在宽大的龙榻上缠缚,贶雪晛毛骨悚然,似乎眼下的坚持不是为了此刻,而是城门将破。苻燚贴着他的脸,另一只手伸下去:“嘘,嘘,嘘。”
贶雪晛想到门口有守夜的护卫和内官,只能吻上苻燚的嘴唇,堵住他要说的任何可能恶劣的话。
他感受到一种堕落的快乐,恐惧的,不管不顾的,危险的,整个人都是眩晕的,他睁开眼睛,对上了苻燚的眼睛,那黑漆漆的眸子,在盯着他看。
他的脸小而精致,像细笔描绘出来的,轮廓明晰,收着光,因此看起来很清冷,此刻满脸潮艳,像冷花被呵了几口热气,湿漉漉软了,他眼神虚虚地飘着,有种茫然的美,他人妻的本性还没有完全露出来,他还守着他的心,不如在西京的时候羞涩但勇于奉献。
他对他还是有所防备,他还要再往里钻,找到更柔软鲜活的部分。
他要最后无论他是谁,是好人恶人,万人敬仰还是天下人唾骂,贶雪晛都把他当做唯一的丈夫来没有底线和缘由地接纳,仰慕和热爱。
我永远不会抛弃你。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我至死都爱你。
就算天下大乱,你的头颅被砍掉了,我也会把它接在怀里。
他要在他怀里死去。
“是你当初先把绣球抛给我的!”苻燚说。
他伸手将绣球接在怀里,身心战栗,黑洞洞的眸子盯着楼上的贶雪晛。唇角勾起。
从那一刻起他就属于他啦,跑不掉啦。
苻燚的手很好看。手指修长,因为勤于射箭骑马,薄茧很多。这双手,真折磨人。
贶雪晛最后一刻终于还是叫出声来了。
剧烈的迷恋如狂风暴雨,来得汹涌去的可能也会很无情。他经历过那么多世界,见过那么多帝王将相,他维持现在的状态,或许不可得到的人,才能得到更持久的垂青。
他在期待苻燚对自己更长久的迷恋么?
一个皇帝真的能和一个男人厮守一生么?正常的答案不言自明。
但或许苻燚这样不正常的一个人,可以给他一个不正常的答案。
苻燚的肩膀伸展开宽得吓人,瘦长的身躯几乎将他完全遮盖,大手抚着他的鬓发温柔地安抚他。他只能露出胳膊来。
贶雪晛非常愤恨用力地用手扇了两下苻燚的后背。
“啪”。
“啪”。
这一打,心陡然泄了气,城门轰然倒塌,这下真的失守了,那屯驻在城外的千军万马都会趁机奔腾进来了。
第46章
千里之外的京城, 谢府东大门外停满了六部官员的车马。
自成祖开始,官员们进宫便多从东辰门出入,因为东辰门距离成祖和桓王居住的青元宫距离更近, 久而久之,东辰门以东便成为达官贵人聚集之地,而在这其中, 又以建台谢氏府邸面积最大, 从洗花巷以北到望辰门以南那数百间民居,都是谢氏所居。如今谢氏作为建台第一大族, 声名显赫,皇帝巡游天下, 六部官员每日车马往来谢府, 如今的谢府俨然一个就是个小朝廷。
此刻戌时整, 天色早已黑透, 一行锦袍官员在谢家身着粗布麻衣的仆从引领下从东门进入。这些仆从步履无声,低眉顺目,只以手势恭敬导引。门内影壁高耸,隐约可见层层递进的飞檐斗拱, 气象森严。
相府极大, 但谢翼并没有住在主院, 而是住在谢府东北的花园一角,这花园幽深,种满了遮天大树,此刻夜黑风冷,只有灯笼游走其间,更见静谧萧索。穿过花园,便见几丛老梅树疏影横斜, 掩着一座简单的草堂,那草堂以青灰茅草为顶,与远处府邸的朱楼画阁形成鲜明对比。
但在这草堂外的狭小空地上,此刻却站满了身着紫红官袍的文武官员。锦绣云集,众人低头议论纷纷,身边仆从的灯笼将这一方天地照亮,竟成一种煊赫气势。
最近京中真是炸开了锅。皇帝在西京遇刺,爆炸案震惊朝堂上下,这边的人还没理清头绪,那边就传出爆炸竟然牵涉了谢相,紧接着他们那位年轻任性的皇帝,又传出为一个平民男子发了狂,追到阆国去了!
今日传到京中的最新消息,皇帝居然要带这个男人一块回京了。
这料一个接一个,简直叫人聊不过来!
不过带男人回来这件事,荒唐归荒唐,到底也只是宫闱之事。如今百官最在意的还是牵涉到谢相的爆炸案。
如今皇帝把人送到京城来,让谢相自己来审。谢相早早就派人去接,接到人以后却放到大牢里不管不问,自己闭门不出,执意要等皇上回来再审。今日他们按照惯例来到谢府开小朝会,结果众人苦等多时,依旧不见谢相的身影。就在今日晌午,一直都没有露面的谢相派身边人道,他竟然已向皇上呈递辞呈,表示“既涉嫌疑,理当避嫌,此身不明,不便为相”!
此言一出,震惊朝野,别管谢相派自己人也好,皇帝一派的大臣也好,都跑来到谢府劝阻。但谢相人早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如今一排布衣男仆给各位大人发放了粗茶淡饭,又劝了众人一下,便都退去了。有人穿过花园,过了几道垂花门,进入一处不甚起眼的院子,那院子也极其素朴,夜色中几乎不见亮光,等门口的侍从开了门,只见里头香气富丽,满目辉煌,正堂中有一个接近两人高的金色的猛虎屏风,那猛虎栩栩如生,面目可怖,竟像是要吃人一般。屏风之下,一群美婢在这料峭春夜,身着罗衣簇拥着一位躺在榻上的瘦削的中年男人,下面几个官员跪坐在地,正在饮酒。
谢翼神色清癯,歪在榻上,任由美婢捏着腿,在那闭目养神。
下面有人问:“皇帝应该接到相爷的信了吧?”
“此刻大概已经送到御船上了。”
一个中年男子喝了酒,语气微醺,道:“只怕小皇帝得了信,恨不得用他养的乌鸦先替他飞到京中来请罪求饶吧?”
众人哄笑成一团,有人冲着外头道:“你们这些人都盯着天上看着点,要有乌鸦飞进来,赶紧射下拿进来,怕是皇帝陛下的送信使,找不到相爷在哪呢。”
数百里之外,夜黑风高,大风吹得潭州渡口水浪翻滚。
今夜有大风,潭州这一段河窄浪大,因此船只都放慢了速度,缓缓驶向渡口停靠补给。
御船很大,黎青等内官都住在第二层,此刻他得了京中来信,忙片刻不停捧着上到了最上层。此刻已经快到渡口,渡口上火把无数,早有潭州当地官员在岸边跪迎,又有无数许多渡口附近的百姓前来围观。
此刻最前方的小船已经靠岸,上面风大,黎青站在船上往后看,但见大大小小百余艘船,舳舻相接,在夜色中连成一条隐约浮动的黑龙,不见首尾,只有连绵的灯火勾勒出它庞大的轮廓。
而在御船两侧,各有两艘虎贲弩船如影随形,船体狭长似刀,两侧开弩窗,森森箭镞寒光隐现。更外围又有几艘巡哨赤马舟,往来穿梭护卫。尤其是右后方福王乘坐的楼船,虽不如御船大,但巍巍峨如水上高楼,此刻灯火通明,十分富丽,其他船只各色各样都有,但都竖着苻氏的日月星金旗,煊赫赫纷纷在渡口汇集。
岸边开始有人喊起来了,他到了外殿门口,见门口守着十几个护卫并数位内官。
“陛下歇息了么?”黎青问。
内官低声道:“还亮着灯。”
此刻内殿帐幔垂下,殿内依旧一片灰暗,那灯盏也只照亮方寸之地,微弱的光亮照亮榻上,两个人影正交连在一起。
洁白如雪的清冷郎君脸红耳赤,被只上半身着了一件内衫的皇帝覆盖,皇帝双臂此刻完全伸展开,竟愈发显得精壮高挑,将贶雪晛从头到脚牢牢钳制住。
苻燚捏住他下巴看他神色,黑漆漆的眸子瘆人,他本来就脸色红,被这么一盯,更是云情雨意,自己只能紧闭双眼,逃避他的直视。
他早该知道,伺候他是假,图谋是真,这人就是天生帝王侵略性,要一步一步侵蚀他。
一旦知道他其实也很喜欢,苻燚就再也装不下去了。
此刻两人贴在一起摩擦,梦里的画面竟像是有一半成真了一样,苻燚此刻的表情真是面无表情。
他总是这样,结婚的时候也是,他也不是凶,更谈不上温柔,他就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你看。
这种眼神真是叫人心神俱摇,平静之下有一种轻蔑的嗤笑似的,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他哪里是苻燚的对手,他都出来了两回了,苻燚还没结束一次。他被这样磨得实在有些受不了,忽被苻燚翻了个面,面朝下伏在那里。
贶雪晛被撞得一动一动的,倒像是整个船都在晃。这真是神奇,其实按照他的身手,真要推开苻燚,难道苻燚还会是他的对手么?
他把他掀翻在地都绰绰有余。
可是如今这样似乎动弹不得的感觉,竟让他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来。从他的心脏处开始往外延展,通身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个人的模样很合他心意,这个人的气息也很好闻。哪怕只是个残暴的皇帝,也曾两次出现在他的梦里。
苻燚靠过来,心跳鼓动着他单薄的背:“你喜欢么?”
“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其实答案都不言自明了,他今晚的表现应该很明显,但苻燚就要听他亲口说出来确认。
贶雪晛回答不了,只推他的脸,苻燚轻笑一声,手按着他的脊椎,忽仰起头来。
外头岸上接引官的喊声隔着几层门窗隐隐传过来:“御舟将至!各司就位——!”
“闲人退避——!”
声浪穿透夜幕,震得水面泛起涟漪,沉重的船锚纷纷被抛入水中,激荡起更大的白浪来,噗通噗通连成一片。那巍峨的御船破开黑暗,似蛟龙出水,缓缓抵近灯火通明的岸壁码头之上,缓冲着撞了一下,终于彻底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