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你骑马佩剑,走在我前头。”
苻燚轻声道:“我要他们看你意气风发。”
不只是皇帝钟爱的贶雪晛,更是当得起一切荣耀的贶雪晛。
这是他昨夜几乎未眠想到的乱七八糟的事情里的其中一件。
他不能让帝王的宠爱掩盖了贶雪晛的光芒。
贶雪晛不应该只是一个得到皇帝宠爱的郎君,他的品貌德行,才华和功勋,都当得起未来成为他的皇后!
今日万众瞩目的时刻,他也只应做贶雪晛的陪衬。
他要把他举到自己头顶上。
他甚至愿意用自己的恶名来衬托贶雪晛的美好贤德,让四海都感念有他的存在。
他的手隔着袍子,从他的肩胛骨往下捋到下面,反复几下,抬眼看向对面的铜镜,镜子里贶雪晛窄窄薄薄,几乎被他完全抱在怀里。
他喜欢他们这种身高体型上的差别,怀念那种把贶雪晛完全覆盖住的日子。
贶雪晛开始有些发抖,他这时候才发现贶雪晛怕伤到他,一直岔开腿,虚跪着坐着,尽量不去触碰他胸口的伤,因此一直维持着一种非常费力的姿势。
这个姿势腰要往前塌,胸要微微后仰,他垂着眼看了半天,然后大手轻轻一按,以为贶雪晛会趴到他肩膀上,没想到贶雪晛身体如一张弓一般,竟没有动。
苻燚抿着嘴唇,一张脸有些发红。
贶雪晛对自己真好。
又温柔,又包容,还心疼他,把他切切实实当作夫君来照顾。
好像差一点点,就要到对他做什么都可以的程度。
那虚虚的最后一点残垣断壁,他用力一攻,也就都倒了。
自己竟然有点不忍心都推倒了。怕自己爱意过盛,超出贶雪晛的承受能力。把他变得和自己一样疯狂。
贶雪晛说:“行了吧,该出发了。”
诶,故意给他这不耐烦的语气。
苻燚微微挑眉,想了想,抬手往他胸口一拨,贶雪晛一抖,一下趴在他肩膀上了。
然后又立即翻身退下来:“你……我看你是不疼了。”
苻燚轻笑一声,看着他,有些得意,眼神有种古怪的审视的邪肆。
贶雪晛最受不了他这种眼神,又色又深。
贶雪晛过来扶他起来,苻燚说:“你的脸好红。不想叫别人看见你这样。”
“那你就少撩拨我。”
“我以前也撩拨你,你也不这样,”苻燚下结论说,靠近他说,“是你太喜欢我了。”
他本是逗他,没想到贶雪晛这时候忽然声音一低,轻轻说:“你也就仗着我喜欢你了。”
苻燚一怔,贶雪晛已经推开了房门。
外头一堆内官忙站直了,垂下头,婴齐他们腰挎长刀站满了庭院。
黎青将贶雪晛那把通体雪白的长剑递过来,贶雪晛挎在腰间,又由黎青给他系上斗篷。
苻燚垂下头,心一荡一荡的,像是建台明媚的春,一下子扑到他心里来了。
第53章
福华寺外, 除了谢跬和他率领的一千精兵以及福华寺上下数百个僧侣以外,又聚集了许多骑马驾车赶来的老百姓。
眼看着人越来越多,谢跬心中不免有些烦躁, 叫他手下士兵组成一道人墙,将整个福华寺的大门团团围住,自己则骑在马上, 在人群周边来回巡视。
御驾还没到, 他便听见身边有人道:“你们从定州跑过来的?!”
“本来要进建台城的,听说御驾要来福华寺, 我们就转到这儿来了。”
“御驾在定州下的船,你们没去看?”
“当时渡口都戒严了, 哪里能靠近啊, 只看见了皇帝的仪仗队伍, 人都在车里头呢!”
“幸好你们没进城, 现在天街早挤不进去了。”
“你别说天街,我们刚打马过来的时候,放眼望去,整个城郊都车马如云, 那盛况, 多少年没有见过了!”
“今日建台城真是热闹得吓人, 上一次有这样的轰动全城的热闹,估计都是百年前桓王殿下认祖归宗的时候啦!”
“这亘古未有的奇人奇事,谁不想看哪,”对方声音随即压低,“都说那贶雪晛以后可能会做男皇后呢!”
谢跬冷眼听着,心中愈发烦躁。
一种不可控的情势,如压城而来的黑云, 在他心头翻滚。
昨日迎驾的官员便有人见过贶雪晛了。不过只是皇帝带回来的一个男宠,皇帝声名恶劣,这个男宠拿来攻击皇帝也没什么用处,他也懒得打听他到底有多美。
如今他倒要看看,能引起这满城风雨,敢和光艳动天下的桓王相媲美的脔宠,到底是何妖孽模样!
期望越高,失望越大。这满城瞩目的荣光,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得住的。
他正想着,便听见极远处山间林道上御铃声响起来。
周围瞬时间躁动起来:“来了来了来了!”
他握着刀把回头看去,只见不但那些普通百姓兴奋起来了,就连福华寺的众僧都明显躁动起来了。
不过相比较其他看热闹的老百姓,福华寺众僧心中忐忑远多于好奇。
当今陛下是不是真的信佛,没有比他们更清楚的了。
若问大周人,当今皇帝苻燚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周人恐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关于他的传闻实在是太多了,五花八门,但绝对和一颗佛心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在他刚登基那一两年,建台城满城血雨腥风的时候,甚至有人看到有乌鸦落在屋檐上便不敢说话,说那些乌鸦听得懂人语,是皇帝派往民间的暗卫,会啄食流言。
这个皇帝和恐怖,奢华,死亡,心机等字眼融为一体,他身上唯一能和佛有关联的,大概便是有人传言他供奉着一尊双面佛,一面金箔裹身,慈眉善目,映着满堂奢华,一面青面獠牙,狰狞可怖,藏着无尽杀机。他一直靠着双面佛的法力迷惑人心。
这些传言连他们这些佛寺之人都怀疑可能是真的。毕竟当年阆国的玄海大师就是被皇帝从他们福华寺接走的,大师在宫中被囚禁了几个月时间,他们福华寺的人不知进宫哭求了多少次,有几个人进宫去求,直接也被囚禁起来,这事满寺皆知。
更何况最近京中有多乱,抓了多少人,他们也都有耳闻。
这两日来福华寺祈福祝祷的人不要太多!
如今皇帝为什么突然要来福华寺,来的匆忙,丝毫不给他们打探准备的时间,如今建台城风云突变,他们比谢跬更怕御驾在上香拜佛期间发生什么意外。
反正这位年轻皇帝也不是头一次利用信佛来搞事情了。
他还带了他那个男宠来!
又不知是怎样的妖冶放荡的美人,佛门清净之地,岂容这般利用糟蹋!
只是皇帝权势熏天,又有谁能阻拦。可悲可叹可怖!
众人怀揣着不同的心情朝远处看去,只见一队金甲卫骑马先至,手持御铃和日月星金幡开道,停在福华寺门外,一身金甲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和素以简朴著称的福华寺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等皇家气势,更是叫人胆寒。
皇帝一直都是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他在京中出行,最爱骑马,身边永远有一堆黑甲卫随行,让人不敢逼视,骚动的人群都在这一刻彻底安静下来,除了隐隐能听到大队人马的行进之声,便再也没有别的。
就在这时候,一群乌鸦呱呱叫着越过头顶,落在福华寺以荒素著称的黑瓦土墙之上。
这真是更吓人了!
浩浩荡荡的队伍渐近,福王一身绯色蟒袍,挂金缀玉骑马在前,后面是几排黑甲卫,再往后就是皇帝的銮舆龙车了。乌木油轮,通体黑金二色,周围黑甲肃肃,长戈如林,更见天子威赫。
这下众人大气也不敢喘,却又忍不住心潮澎湃。
队伍甚大,在山林间蜿蜒而来,又在寺门外汇聚,众人就在那人头攒动当中找寻,忽然瞥见御辇之前,有一个青袍郎君骑在马上。
他身披日月星纹的黑色斗篷,头戴金簪,骑着一匹白脚骢,在金光照耀下朝寺门处驶来,身上衣袍随着马匹晃动,一阵风吹来,卷起他身上的斗篷,那斗篷下的绿便似阳春水一般荡漾开来。
那身后肃穆庄严的御辇和黑甲卫,反把他衬得更加轻盈飒爽,春气袭人。
谢跬心中一动,往前走了几步。
此刻众人纷纷踮脚探头朝着那御辇方向挤着看去。
去看那传闻中俘虏了一个暴君芳心,并救了他性命的贶雪晛。
“来了来了来了。”
“是不是骑马那个,穿绿袍那个!”
围观的人群再也克制不住,开始骚动起来,黑甲卫和金甲卫的旗帜遮挡着众人的视线,谢跬紧抿着嘴唇,不由得握紧了腰间的宝刀。
等到御驾在寺门口停下,他终于看清了这位大名鼎鼎的贶雪晛。
真是千想万想,想不到竟然是这样清冷洁美的一位郎君!
别说毫无淫邪媚色,甚至远比那些精心教养的世家贵族子弟还要皎洁利落!
他穿着青竹春袍,腰间挎着一把通体雪白的宝剑,缀着一块和皇帝身上那块一模一样的黑玉,在众人的围观下翻身下马,动作轻盈利落。
俄而皇帝也从御辇上下来,他穿着玄色龙袍,戴着黑玉冠,面色憔悴,阴沉沉的,愈发把他身边的贶雪晛衬托得洁白无瑕。
这哪里是什么皇帝脔宠,容貌之盛,气度之雅,和以美貌闻名的苻氏兄弟相比,也胜出三分颜色,站在病恹恹的皇帝身边,洁美如玉人。
周围的人群明显骚动起来,众人踮脚伸颈,窃语如潮:
“他就是贶雪晛吧?”
“就是他就是他!”
“他居然……是这个样子!”
居然是这个样子,居然是这个类型!
谢跬目不转睛地盯着贶雪晛,这时候忽然有一种预感,皇帝找的这个男人,非但不会成为苻燚的拖累,说不定还会就此扭转他暴君的形象!
这郎君的面貌气质看起来实在皎洁得仿佛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扭头看向众人,果然见所有人都在盯着皇帝身边的贶雪晛,面上几乎全露着和他一样的惊艳神色。
贶雪晛心想,之前看奏折,给谢翼写挽留信都只算是预热而已,今日自己算正式走马上任了。
苻燚残暴之名已经传遍天下,要突然做温柔慈悲状,恐怕也只会吓到人。毕竟全天下都知道他徒有温润外表,其实是个心机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