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又温柔起来,说:“你忙你的,不用担心,这只是个先头兵。”
外头晨光初亮,春雾弥漫之中,却是剑拔弩张之态。婴齐等人手持宝刀将整个神女宫层层围住,谢跬铠甲加身骑在马上,身后是两千兵。
一个红袍内官跑出来:“宣步兵都指挥使谢跬觐见!”
谢跬下马,走到婴齐跟前。婴齐头戴冠缨,面无表情地伸手一拦。
谢跬看了他一眼,解去腰上宝刀,这才进入神女宫内。
神女宫内因为温泉的缘故,雾气更重,这一路穿堂过院,他来的阵仗这么大,宫内人人皆知,此刻就连福王他们都来到廊下看他。他也只当没看见,径直进入主殿。
时别多日,他终于再次见到那个很会骗人的年轻皇帝。他此刻披着黑斗篷,在庭院里喂着乌鸦,鸟食一撒,乌鸦扑棱棱争相抢食。
这一幕看起来真是和从前一样诡异。他在宫里第一次看到这个场景的时候,就觉得皇帝可能真的是不祥之身。
这个长得十分俊雅,行事却十分诡异的皇帝,不把他除掉,他们谢氏不会有好下场。
如今他眼前的皇帝身材明明更为瘦削,那俊雅之色因为消瘦却平添几分筋骨凌厉之相,反而更见锋锐。
经过这一次出行,二十出头的皇帝倒像是经过了一场淬炼,成长为一个更有气势的更桀骜不驯的帝王,好像连伪装也懒得再伪装了。
他心中不由一愣,倒像是那群鸦春雾,忽地扑入他心里,一阵寒。
第52章
“臣谢跬, 参见陛下。”
苻燚把鸟食罐子递给身边的内官,拍了拍手,立即又有一位内官奉上巾帕来。
他擦了手, 瞥了一眼单膝跪地的谢跬,道:“听说相爷病得更重了?”
谢跬道:“最近京中动荡不安,家父又屡遭奸人攻讦, 更担心陛下龙体, 因此忧愤成疾,已不能起身。今日还特意嘱咐臣多带些兵来, 一定要保护好陛下安危。”
苻燚竟像是不知道他带这么多兵来是故意要威慑皇帝一样,说:“朕竟不知到相爷已经病到这个程度。那今日回京, 朕得去府里看望相爷才是。”
谢跬道:“陛下也身受重伤, 怎敢劳烦陛下探视。父亲说, 待他好些, 定亲自入宫谢罪。”
贶雪晛伸手推开窗缝,在那梨花枝的掩映下看去,只看到一个生得颇为英武高大的青年男子,也不过二十多岁年纪。
“他就是谢相的长子, 侍卫步军都指挥使谢跬。”黎青在他身后轻声介绍说, “他统领侍卫步军司, 负责皇城巡警戍卫。”
他和谢相的女婿,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庄圩一起,才是谢氏能在京中屹立不倒的真正原因。
贶雪晛听了许多关于谢翼的传闻,但没想到这个老狐狸的嫡长子,竟然是这等野心外露的人物。
黎青似乎也猜到他心中所想,道:“他们父子俩行事作风迥异,当年有一位御使大夫在朝堂上指着谢相骂, 一下朝,谢跬直接过去把那人打得头破血流。谢相便把他脱了官服,散了头发,押解到宫里让陛下处置。”
哦,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儿子负责冲锋陷阵威赫众人,老子负责做好人。
贶雪晛心中一动,问:“谢相是不是还有别的更优秀的儿子?”
黎青道:“是,谢相家有个三郎,去年刚中了状元,如今在翰林院做编修呢。只是那个谢三郎为人谨慎平和,倒是和谢相很像。”
真是个会布局的老狐狸啊。
大儿子和自己攻守相助,但大儿子因此也失了官声,然后培养三儿子做家族未来的主舵手。
之前还要把小女嫁入宫中做中宫皇后,这布局真是面面俱到。但凡碰到的不是苻燚这样的心机鬼,只怕如今新皇帝早就被架空,大周已是谢氏的天下了。
只可惜万般都是命,老狐狸遇到小狐狸,天命要灭他。
苻燚披着斗篷,瘦瘦高高,容颜俊雅,凤眼微垂,此刻略有些病恹恹地看着谢跬的模样,真是……很帅。
完全没办法和昨夜那个躺在自己怀里,说“这边还没让我吃呢”、“下次让我吃着我会更快一点”的那个黏人精联系到一起。
这个人,就是个迷惑人心的魔鬼。
这样的反差,没人能逃脱他的魔掌。
他这时候眼睛就有些离不开苻燚身上了。
这俩人在院子里假客套了一会,谢跬忽然察觉到了殿中一角似乎有人在打量他,便扭头看去。
隔着梨花枝,看到窗户落下来,里头一抹青影,似惊鸿一瞥,被落下的窗户掩盖住了,只有一队内官捧着东西鱼贯而入,那房门打开,他只看到殿内一排金玉璀璨的屏风,随即便感到一道冷冷的视线瞥过来。
是皇帝。
他忙低下头来,心里一动,突然想到皇帝这次是带了那个天下闻名的贶雪晛回来的。
想到这个贶雪晛,他心下更为不满。
这中宫只能是他谢氏的,皇帝找了个男宠,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一想到这位皇帝还未成婚,就和一个男人这样那样,想想相当于打了他们谢氏一巴掌,真是膈应得很!
不知道是何等妖孽人物,摇着屁、股迷惑皇帝!
至于说什么救驾之功,他看也是皇帝要给自己的脔宠面上贴金而已。
想到此处再去看皇帝,便觉得皇帝也空长了一副文雅好相貌,这也不一定是坏事,一个皇帝名声就够差了,再加个祸水男宠,两人加起来名声只会更差。
他此次前来,一是今日全京城的人都盯着他们谢家和皇帝,自然要做足面子,叫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谢氏和皇帝关系尚可,谋逆刺杀皇帝一案,绝对和谢氏无关。二则带了两千兵马,也是要让皇帝知道,京中依旧是他们谢家的地盘,震慑一下最近这位动作频繁的小皇帝。
因此从神女宫出来以后,他便立即安排手下在皇帝御卫之外又包围了一层。
虽然早料到这次回京会有一场恶战,但是正式和谢氏相见这一天,福王不由得还是心中忐忑。
皇帝虽然恶名在外,但占了法统正理,谢氏有实权有美名,又受制于君臣之道,怕被天下人指责专权弄私。接下来西京爆炸案的审理才是重中之重,他作为西京留守,还不知道能不能完成任务。
众人换了新袍,从神女宫中出来,静待苻燚和贶雪晛。这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今日天气极佳,惠风和畅,空气里花香弥漫,诸多人马车驾在朱红色的宫殿外绵延数里。谢跬这时候才知道,御驾等会不会直接进城,而是先去福华寺上香,再去梨华行宫去看在行宫赏春的太皇太后。
这个恶龙,可真会做样子!
这样声名狼藉的暴君皇帝,如今竟要用佛法来塑金身么?
还要去看太皇太后,拖着伤又要上香拜佛又要尽孝道,他不会等会真的跑去他们谢府去看他爹吧?
这还真可能是他这个最爱出其不意的皇帝会干的事!
毕竟没有比今天更受万众瞩目的时候了。这太阳才刚出来,已经有京中人乘着车马往神女宫这边来。
以前苻燚在众人心里那就是任性残暴的小皇帝一个,如今他搞了个小郎君回来,那皇帝乔装成普通老百姓娶了个男人这种事就算戏文都不敢这么编,大概太荒唐,以至于暴君的心机残暴都被这种震撼人心的荒唐给盖过去了,以前苻燚出行,大家都恨不能大门紧闭,谁敢去观行啊。
今日倒好,他今日天不亮出城,城门口居然已经聚集了一堆车马,一问才知道都想早点出城去找个好位置踏春,顺便去围观皇帝和那个贶雪晛!
换个皇帝都可能被骂的事情,因为苻燚恶名在外,居然没人觉得他带个男的回京来有什么大不了的了!
他感受到一种失控的焦虑,好像有一种预感,事情在往他们谢氏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他甚至开始疑虑,皇帝突然要去福华寺,不知道又是什么计谋。
如此一想,便先纵马至福华寺中,带人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确定无事以后,便在寺门之外和福华寺住持等人等待圣驾到来。
此刻神女宫内,内官进进出出,平时伺候苻燚的宫人如今都聚集在贶雪晛身边。
现在轮到苻燚来打扮他了。
他以前大佬当过不少,却从来没有如此奢侈过。殿内的内官没有二十也有十七八个。他们先移了七八个衣桁一字排开,衣桁上面垂着一件又一件锦绣华服,衣料流光溢彩,花纹繁复精致。
这些几乎连花纹都一样的锦绣长袍,他是看不出什么区别,但苻燚坐在榻上,一摇头,黎青他们立即给他脱下来,换另一件。
选好了衣服,又开始选腰带。
另有几个内官站出来,躬身举着托盘展示上面的腰带。
羊脂玉带,犀角带,赤金鎏银的蹀躞带,流光溢彩的云锦带等等。
苻燚大概是有点累了,叫人拿了个软枕靠着歪下来,他昨夜没有睡好,眼下有些乌青,颇有几分病弱贵公子的味道。
这让贶雪晛想起以前看的那些豪门电视剧,男主角带着女主去奢侈品店里面挑衣服,要什么,大手一挥,统统打包。
但那些霸道总裁也都没有苻燚现在这样的排场和手笔。
高级定制的衣服首饰都是天下独一份,随便一件拿出来都能送到博物馆里去展览的程度。
黎青像是奢饰品牌负责人,负责捧上来展示介绍:“陛下,这是阆国公主进献的水晶嵌宝带,说是在日光底下如虹霓入怀,金魄敛光。这条是紫磨金,带銙则用的稀奇的龙髓玉。”
最后苻燚给他选了一条九环十三銙金玉宝带,用的“金粟琢玉”绝技,嵌了红蓝宝石,构成日月星辰天象图。黎青说这是皇帝当年参加登基大典所用的腰带。
苻燚在穿着打扮上很具审美,连玉佩缀多长都有标准。周围内官虽多,但看得出这些内官比之前在船上的那些更为畏惧苻燚,更会察言观色,苻燚抬个下巴他们就能迅速明白他的意思,可以想见苻燚平日里是个多么令人不安的皇帝。
贶雪晛这时候忽然生出一种很神奇的感觉,就是这个其他人眼里的年轻暴君,只有我知道他另外一个样子。
会像孩子一样趴在他怀里吃奶,会露出那种脆弱哀求的声音。
爱意忽然像温泉水一样,从心脏处热热地流出来,在他的身体里流淌。
他觉得他现在陷入一种粘稠的情绪里,看到苻燚便会觉得有一股莫名的热意,身体的亲密接触原来真的会影响到心理,好像被这个人绵腻腻吃了半夜,吃得看到他身体便先于大脑产生反应,大概是他从前过的实在素净,命运却安排给他这样一个工于心计又很炙热的老公,导致他产生很严重的条件反射。
苻燚应该看出了他的变化,他那么精明的善于观察人神色的一个人。
等一切都穿好以后,他忽然对黎青说:“你们都在外头候着。”
黎青忙带了内官们出去,众人抬着衣桁,捧着托盘,静悄悄退出去。九折屏风把他们俩单独围住,苻燚这时候坐直了,轻声说:“过来。”
贶雪晛走过去,苻燚又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贶雪晛脸一热,说:“等会就要出门呢。”
“我就抱抱,不干什么。”
贶雪晛犹豫了一下,可还是坐上去了,虚虚地坐着,苻燚双手忽然捧住他的臀。
他的手很大,贶雪晛却很窄瘦,两只手轻轻收拢,贶雪晛要摆脱他这种行为,轻轻摆腰要躲开,谁知竟像是自己摇摆一样。苻燚轻轻一扇,贶雪晛瞬间满脸通红:“你干什么……”
苻燚抓着,人一直微微抬着头看他的脸,说:“我昨天就跟你说了,不要叫我看出来你对我太好。”
他的确如他所说的那样,会盯着他的脸,看他的情意有几分,最开始那样小心翼翼,后面察觉他心防有所松动,立即趁机而入,如今见他情意渐浓,便越来越霸道起来了,不敢想象再等等,等他身体恢复,等自己情意更浓,会是怎么样。
“胸口还疼么?”
贶雪晛没有回答他。
苻燚又轻轻地收拢了手指,笑着看他。
夸贶雪晛有多美的话就不用说了,这不都是废话么?
在他眼里,就没人能和贶雪晛比!
只可惜贶雪晛最美的模样,别人看不见,他也不想叫别人看见。
一想到别人眼里这样高贵清冷的郎君,在他榻上,也会温柔地抱着他,随便他吃,吃得浑身颤抖发红也不言语,他就觉得自己今日真得好好烧个香。
如此完美的郎君,简直就是为皇帝量身订做。这若不是天意,他是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