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趵趵急喊:“雪晛!”
眼前树木骤然变得浓密幽深,谢跬见金鹿速度明显慢下来一点,立即引箭再射,黑翎箭“咻”地一声射出,却在即将射中金鹿的瞬间,被一支金箭“铛”地射偏刺到泥土里。
好一个以牙还牙!
他扭过头来,看到贶雪晛神色决绝,行至空地上,踩着马镫直起身来,一边疾驰一边拉起弓箭,对准了前面的金鹿。
谢跬心里一急,拉起弓箭就对准了他。
没想到这秀美的郎君竟那样疯狂,好像这金鹿对他来说也是舍弃性命也要得到的东西似的,也不看他,手中弓箭拉满,“咻”地一声穿林而去!
谢跬喘着气,呆滞地看着贶雪晛。
如此秀美洁净的一个郎君,却在这一刻完全震住了他。
贶雪晛纵马朝那金鹿奔去,谢跬回过神来,立即跟上。那金鹿中箭以后,嘶鸣着跑得更快了。他们纵马在密林里穿梭,就在这时候,那野草灌丛之中,忽然有野兽咆哮声传来,远处负责驱逐金鹿的士卒大惊失色。
谢晖从地上爬起来:“有老虎!”
他刚喊出声,便听见更远处有士卒的惊叫声从密林里传来。
一只猛虎扑向那乱奔的金鹿,金鹿一闪,跌入灌木丛里去了。那老虎扑了空,瞬间回头,便见一支金色羽箭“咻”地一下射中它身上,那猛虎咆哮一声,撞向驰马而来的谢跬,谢跬纵身一跃,身下的马便被那猛虎撞倒在地,他自己也跌撞在树上,箭筒里的箭散落一地,慌忙去摸腰上短刀,只见又一支利箭直接射中那猛虎的左眼。
那猛虎怒吼一声,直接扑向贶雪晛。
一时之间金鹿嘶鸣之声,猛虎咆哮之声在密林里四蹿,不断有负责值守警戒线的士卒爬上来,远处立即有人吹响了号角,这是出现危情的号角,一声连着一声,从山林间直传向御营大帐!
此刻御营大帐处,开始不断有猎手拖着猎物归来。负责记录个人猎物数量和种类的田仆每记一笔,便要高喊一句,无官职的便是某某家的某某某,猎物为何,数量为何,有官职的便是直接喊出他的官职和姓名。每喊一次,人群中便会发出一声欢呼或哄笑,战绩辉煌的气势昂昂,没什么收获的垂头丧气,倒是热闹的很。
就在这时候,众人忽听见了大风中似乎有号角声传来,号角声虽然缥缈,但有些急,苻燚立即敛了笑意,站了起来,朝号角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是几个高坡上的哨塔处吹响的号角。
黎青也听见了,他们都是经常狩猎的人,一下就听出是有急情发生。
不一会就有传令官骑马奔来,禀报说:“陛下,东南麓有山君出现!护卫队已经前往!”
山君是他们对老虎的敬称。深山有猛兽出没,狩猎过程中这种突发情况偶有发生,就是因此,才会安排有专门的士卒负责在安全线警戒,更有护卫队随机待命,倒也不怕。苻燚问:“如今追金鹿的人到哪儿了?”
传令官脸色有些白:“他们就在东南麓!”
此刻那号角声听起来似乎更明显了,被大风卷着过来。黎青忙安慰苻燚:“郎君不是一个人,身手又好,不会有事的。”
此刻观礼区也都安静下来了,见又有传令官驰马而来,他脸色语气明显都惊慌不少:“报,东南麓遇到猛虎袭击,贵人……贵人纵马消失在安全区外的密林中了!”
专门为狩猎准备的老虎,都要数十人围猎才行,何况这山野里的老虎,生性更为凶猛,众人一想到贶雪晛那单薄身形,无不震惊。
号角声四起,风声阵阵,贶雪晛伏在马上,在树林里穿行。额带发簪忽被树枝刮掉,长发在大风中披散开来。
他今日的确只要猎一些猎物,即便不是金鹿,也够了。
但是,但是。
他觉得自己现在真是疯狂。
苻燚为他办了这场狩猎,他便要……
他便要给他最好的。
他急勒住缰绳,跳下马,滚着拔出腰间鸾刀,浑身血液上涌,颤抖着呼了一口气。
此刻夕阳低垂,山谷间满是恐吓老虎的锣鼓之声,苻燚在高台上不断地踱步,众人都看着他,不敢说话。
只黎青不断地安慰他说:“陛下别急,一定没事的。”
“去备马!”
“陛下!”黎青跪在地上,“您的龙体未愈,不能骑马!”
苻燚也不管他,下了高台,踉跄了一下,被台下的司徒昇等人扶住。
不断有传令官在御营穿梭,所有人都看向那山林深处,只看到山风摇曳着新春绿枝。
那光线一暗,便觉得那密林繁枝也阴翳起来。此刻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心惊胆寒,想到那贶雪晛如此美貌有才的一个郎君,得帝王专宠,艳名远扬,他们不看好他今日能有多好的成绩,可也没人盼着就这样葬身在这次狩猎中啊。
有人小声说:“这等文弱郎君,就不该参加狩猎!可惜了!”
这时候忽然有极有节奏的鼓声响起来。
“咚咚!”
“咚咚!”
沉重有力,伴随着长鸣的号角声,震彻四野。开始有大批护卫骑兵从山林中出来。
所有人一下都站了起来,踮着脚探着头朝那夕阳的余晖处看去。
黎青一眼就看见了福王他们,忙喊说:“陛下,是金鹿被猎的鼓声!”
无数猎手在护卫骑兵的保护下驰马而来,马蹄溅起尘土,尘埃便在那余晖里飘荡翻涌。
苻燚站起身,紧抿着嘴唇,好像余晖一半包围着贶雪晛,一半落在他黑漆漆的眸子里。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此刻似乎除了凯旋的鼓声便只有簌簌的风声了。围场上旗帜飞扬,猎手们五颜六色的衣袍和护卫兵统一的服饰撞在一起。队伍逐渐分开,只见中间一人,披散着头发,从尘埃夕雾中骑着白马而来,那白马上有些许鲜红血迹,他身上青苍色膎缬外袍上,金绿丝线织就的花纹似乎翩飞的群鸟。
两个骑兵紧紧跟在他身后,一个后面拖着金鹿,另一个则拖着一头猛虎。
鼓声停下来,队伍渐渐地走近,停在两边。
风把贶雪晛鲜血染红的头发吹起来,贶雪晛骑马到负责记录个人猎物数量和种类的田仆跟前,两个护卫把金鹿和猛虎解下放在那里,他声音很轻,大概太累了,声音极低,骑在马上汇报了一下。
田仆一震,高声喊道:“贶雪晛,猎得金鹿一,猛虎一!”
!!
观礼区一下子轰动起来!
贶雪晛在众人不可思议的惊呼声中,骑马走至苻燚跟前,低头看着苻燚。
此刻苻燚也好,他身边的近臣内侍也好,众人全都看着他。
王趵趵在旁边激动得都哭了。
贶雪晛露着筋疲力尽的笑,看着苻燚。
他的脖颈细长,身形细长,长发在风中瑟瑟飞扬开来,轻声道:“终不负你我期许。”
第61章
四下里闹哄哄的, 骚动从近处一路往远处蔓延。
苻燚伸手替他牵住马。
贶雪晛从马上下来。他大概太累了,下马的动作都比平时慢。
苻燚将身上的斗篷解下来,给他披上, 发白的嘴唇动了动,却有些发抖,什么都没有说。
贶雪晛看到苻燚眼中似乎格外亮。
也不知道是泪光还是夕阳的光。
围场外头的百姓不明所以, 拼命踮脚前探, 互相推搡着追问:“里面嚷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谁猎了金鹿?!”
“那个贶雪晛!”
“他猎了金鹿?”
“还有一头大虫!”
“??!……都是贶雪晛猎的?!”
“都是他, 金鹿之主,还猎了个老虎回来!”
“!!天爷!!”
不管是围场外的人群还是场内观礼区的人, 议论的声音都在逐渐变大, 不断听见有人说:“是贶雪晛?!”
“还有一头老虎!”
就连维持秩序的兵卒, 也忍不住交换着震惊的眼神, 握紧了手中长矛,纷纷朝那御帐处看去。
人群中的振奋开始一潮高过一潮。
这时候在观礼区最里头的人忽看到又有几个猎手在那夕光之中缓缓从山林中骑马驶来。
谢晖脸色惨白,紧紧抿着嘴唇,虽然还未走到人群处, 已经听到躁动的议论声。随即一阵欢呼声像是被突然点燃一样爆发起来, 他往前看去, 看到皇帝抓着贶雪晛的一只手,高高地举起来。
皇帝穿得尊贵威严,他身边的贶雪晛披着斗篷,披散着头发,斗蓬和头发都在风里飞扬,就算看不清形貌,也觉得他此刻真是光芒万丈。
真是不可思议, 真是难以置信,这样一个瘦削美丽的郎君,竟然能手刃猛虎,从谢跬的手中夺走了金鹿!简直就像一场噩梦!
他扭头看向他身边的谢跬。
谢跬发簪歪斜,身上衣袍脏兮兮的,神色还有些迷茫,他这位堂兄自幼便桀骜不驯,从未见过他如此落魄失魂。他望向前方的人群,已经有人看向他们了,开始你提醒我我提醒你地看过来。
谢晖心里一紧,立即示意身边其他几个谢氏子弟骑马走到谢跬前头去,替他挡住众人打量的目光。
只是他们十几个谢氏子弟聚在一起,此刻又都姗姗归迟,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而那边贶雪晛已经在皇帝等人的簇拥下往大帐里走。
这一下众人看不到贶雪晛,更全都朝他们看过来了!
他都怀疑这是他们故意的!
这一路两边的护卫也罢,普通百姓们,世家贵族也罢,全都看着他们。
他觉得他们的眼神简直可以用羞辱来形容!
因为那是意外的,疑惑的,同情的又怕他们会恼羞成怒的眼神。
而他几乎真的要恼羞成怒了,忍不住瞪回去。
他想他都受不了,何况谢跬。
他又看向谢跬,谢跬似乎回过神来了,脸色难看得厉害,但目视着前方,似乎不想露出太失意的神色。
庄圩忙一路小跑迎上来,替谢跬牵住马。
众人在大帐之前下马,这时候谢跬看到不远处的御帐内,大批宫人正端着铜盆巾帕等物鱼贯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