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福王等人都聚集在大帐外头,正在兴高采烈地互相庆贺,在护卫兵把老虎和金鹿拖上来的时候,他们几个高兴,甚至回来的路上又趁机猎了几只野兔野鸡的,此刻正在嘱咐人要怎么处理呢。
隔着他们这群人往帐内看,他看到内官用屏风在御帐内围起一个更衣间,影影绰绰可以看见皇帝正在给贶雪晛宽衣,随即屏风合上,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只看到贶雪晛半边肩膀和披散着的头发,被那华丽的屏风和衣着光鲜的宫人围着,那马背上飒爽英姿的贶雪晛,这时候仿佛被宫闱的香气笼罩住了。
都说皇帝是双面人,他看这个贶雪晛也不遑多让。
黎青叫人在屏风外站着,自己则进去,接过皇帝递过来的衣袍。那衣袍上也沾了血泥,一股土腥气。
苻燚说:“都脱了。”
贶雪晛这时候虽然极度疲惫,但精神依旧有些过度亢奋,第一次毫无抗拒地直接将里头的半袖和内衫全都脱了下来,脱得只剩下一条短袴。
莹白如玉的身体,美得不像话,像玉一样的光泽,又如雕刻一般流畅,腰又白又细,只是右侧腹部和胳膊有些明显的红痕,皮倒是没破,只是红痕都泛白微微鼓起来了。像是被老虎的爪子抓的。
苻燚伸手摸上去。
贶雪晛说:“我都不知道怎么有的这个,一点不痛。”
他说的也是实话。当时气血上涌,自己如今回想起来,都记不起细节了。
黎青递了拧好的巾帕过来,苻燚接在手里给他擦拭,这下算彻底确定贶雪晛并没有受伤。
两人挨得很近,可能是身体还在兴奋当中的缘故,贶雪晛看着苻燚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突然想要亲他一口,但因为黎青和诸多宫人都在屏风内外,只好忍住了。
从前都是他给苻燚擦拭,如今轮到苻燚给他擦拭。但他今日功劳很大,这算是他的一点奖励。
贶雪晛的脸还是那张脸,但神色似乎完全不一样了,那双亮晶晶的眸子里似乎还团着死亡的扭曲的亢奋和杀气,他眼上应该是被溅了血,虽然被擦去了,但眼角依旧残留有一点血渍。
“是你追的老虎,还是老虎追的你?”
贶雪晛一愣。
随即一笑:“自然是老虎追我啊。”
至少一开始,是的。
苻燚给他细细擦了眼角:“贶雪晛,你知道什么都没有你重要吧?”
说完又道,“什么都没有。”
“我有分寸。”贶雪晛,说,“真的,最多会受点伤。”
受点伤也划算。
黎青在旁边道:“您可真把陛下吓死了!”
贶雪晛看向苻燚,笑了笑。苻燚用巾帕擦过他胸口,很用力。贶雪晛笑着一缩肩,脸就红了,看着苻燚,想起刚才在外头,他那黑漆漆的眼珠子像是泡着泪一样,心里一软,便冲着苻燚笑个不停。
福王在外头催促:“皇兄,收拾好没有,要游金鹿了。”
猎得金鹿,才只是开始,后面还要巡游展示,没太多时间给他们独处。贶雪晛也清楚自己今天的任务,也不等缓过劲来,草草洗了头,不等头发干了,就立即换上衣袍出去了。
苻燚却在榻上坐下来。
黎青轻声道:“奴叫御医进来给您看看?”
苻燚摇摇头,只说:“不要坏了大家兴致,你来给我换身衣袍。”
黎青将屏风又拉起来,给苻燚宽了外袍,见他胸口早红了一块,好在只有一小块,并不严重,应该是从高台上下来踉跄那一下动作幅度过大的缘故。
他给他重新换了一身衣服,苻燚便出去了。
一到外头,就看到金鹿和猛虎都被放置到两张覆有明黄锦缎的担架上,正由十六名身着礼服的侍卫抬着缓步绕着观礼区走,最后甚至走到了大门口,给外头围观的民众看。
金鹿足够雄壮,猛虎体积更是骇人,所经一处是一阵又一阵的惊呼声。
而贶雪晛正被福王等人簇拥着,此刻夕阳已经只剩下最后一点余晖,风却停了,他身边则是那些参与狩猎的世家子弟,都是十几二十的年轻子弟,有几个看贶雪晛的眼睛都在冒着光。
这些人应该都是在现场第一时间看到贶雪晛杀了猛虎出来的。
可以想象这些年轻儿郎们当下会有多震撼。
贶雪晛应该还是很累的,不断有人上前来恭贺他,他笑着点头致谢,笑容带着掩藏不住的疲惫,但又有一种发自内心的飞扬意气,叫人难以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天色已经到了暮晚时分,许多观礼的人都要回城,大门口车马成片。天色暗了以后,除了围场上的灯火,便是大帐内最亮了。车马有序排队离开的时候,还有许多人在探着头往御帐这边看。这时候就有人忽然注意到了御帐门口的皇帝。
他在注视着那被人群包围的贶雪晛。
那神态眼神,真是专注得叫人忍不住要提醒自己身边人去看。
“看皇帝……”
从前都只觉得这位贶郎君以色得宠,如今只觉得这样的郎君,也难怪这样声名狼藉的暴君也会为他发狂。
因为这郎君实在厉害,以至于皇帝好像都没有那么荒唐了。
人家找的这个郎君,那可真是人中龙凤!
一个这么有眼光的人,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夜色缓缓降下来,为了安全起见,步军司和马军派了大批将士负责从逐鹿围场到建台城一路引领保护。天才刚暗下来,天色是浓郁的蓝,上千支火把已经点燃起来了,金色的火焰在浓蓝的天空下连缀成线,在官道上蜿蜒成一条光辉璨璨的河,车马如光河上的船一般,向着北方建台城的方向流去。
苻燚站在大帐门口望去,这条火焰之河是由贶雪晛今日的光芒点燃的,流淌到京城,贶雪晛今日的英姿便会在今夜传遍全京城,以至于传往五湖四海。
苻燚默默地盯着,想,这是贶雪晛冒着性命危险得到的。
他值得一切传颂。
暮色完全降下来,篝火架起来,接下来便是盛大热闹的大宴。
今夜与往年不同,往年只有到第二日围猎才会有虎豹等猛兽吃,今日第一日,皇帝便以虎鹿肉宴飨群臣及诸军士。
此刻民众散去,轮到那帮军士亢奋了。相比较其他人,这些行武军士显然对贶雪晛今日猎鹿杀虎的英勇更为推崇,福王陪着贶雪晛每到一处篝火处,众人便全都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给贶雪晛行礼。
火光下,贶雪晛只草草扎了一个连发簪都没有的小圆髻,再简单素净不过,不过可能是身上披着的斗篷有金龙的缘故,竟不像白日里看着那么柔弱,轻盈高挑,和军士们说话的时候,谦逊中竟似带着几分从容威严,叫人再不能轻视。
司徒昇等几个老臣远远地看了好一会,这才在内官的引领下进入到御帐之内。
不一会贶雪晛回来,解开身上的斗篷交给了黎青。
见他进来,司徒昇他们赶紧站了起来。
他们几个都不是第一次见贶雪晛了,这几日他们进宫,隔着帘子总能看到贶雪晛陪在皇帝身边。说实话,在今日之前,他们对贶雪晛也只是尽量当做没看见而已。
皇帝和一个男人闹了这么大的艳闻,也就是皇帝声名本来就很差,以至于这点艳闻也算不得什么,他们既不会上谏反对,但也不可能表现出多支持敬重的意思。
最多算礼遇,面子上过得去。
但今日,至少身为男子,他们都自愧不如,实在心中钦佩。
贶雪晛拱手回礼。
苻燚看到贶雪晛,说:“你也来听听。”
贶雪晛在他身边坐下,立即有内官给他上了一碗参茶上来,他这半日都靠参茶提着神。
苻燚摸了一下他的手,发现不凉,这才松开他,自己往里挪了挪,对司徒昇说:“你们接着讲。”
司徒昇他们接着讲,苻燚余光扫过贶雪晛的嘴唇,发现他嘴唇都有些发白了。
他便捏着贶雪晛的衣角摩挲了几下。
贶雪晛听得很认真。认真到他都不忍。
其实今日的狩猎是为了把贶雪晛推到人前,推到人前也是为他参政做铺垫,让司徒昇这帮老臣一步一步认可他。
又过了一会,他便说:“今日就议到这里。”
司徒昇他们忙都站起来。
贶雪晛也站了起来。
双方行了礼,等司徒昇他们都走出去,苻燚才拉了贶雪晛的手。
贶雪晛在他身边坐下,又索性躺下来了。
苻燚低头看他,轻声说:“早点歇了吧。”
贶雪晛点点头,但也没叫累,说:“刚才福王带着我,跟围场的诸位将士都见了一面。”
苻燚“嗯”了一声,把黎青叫进来,准备睡觉。
他低着头给贶雪晛宽衣,贶雪晛却自己爬起来脱了衣袍。
这一日他真是累死了。
御帐内灭了几盏灯,隐约能看见外头值守的侍卫的身影落在上面。
苻燚忽然靠过来。
贶雪晛忙道:“你别侧身。”
“没事。”
苻燚将一只手放在他胸口。掌心覆盖他的心跳。
贶雪晛便翻过身,两人胸膛完全贴在一起,心跳一起鼓动。
苻燚将他抱得很紧,贴着他的脸颊。他们此刻真像是融化在一起了。
“贶雪晛,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了你今日骑马朝我走来那一刻。”
给予他千古皇帝都没有过的爱和荣光。
“你肯定是拼了命的,我都知道。”
是的,有一刹那,是的。
他的确是为了苻燚才这样的,似乎理智全无,这不一定是好事,但自己已经无法控制。
今日的贶雪晛虽然很累,但有一种奇特的兴奋,要他停下来,他也不想停。
他就想一直走一直走,和苻燚一起,走到最高最安全的地方去。
他仰起头来,亲了亲苻燚的鼻尖,说:“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么?”
苻燚微微低头。
当时他握着带着热血的鸾刀,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浑身发麻不听使唤,他的眼睛被鲜血染红,看不清东西,他想,啊,原来我可以为了爱做到这个地步,变成这样。
有点蠢,不是最优选,冲动完全战胜了理智。
可是真好,真爽快。
他变成和苻燚一样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