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地说:“ 我当时手麻得握不住刀,可我想,我如果因此死了,我是不后悔的。我就是要在我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你最好的。再叫我选择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他忽然伸出舌尖来,主动给了苻燚一个濡湿热烈的吻。
疯狂的,缠绵的。
热吻中,他察觉有眼泪落到他脸上。
苻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贶雪晛惊了一下,但选择没有睁眼,反而吻得更深,唇舌濡湿抵死缠绵,他们就沉浸在那无尽头的热吻里了。
苻燚的气息有点急,不断有泪水落到他的脸颊上,打湿了他们吻在一起的嘴唇,他们便都尝到了爱情除了甜以外的滋味。
爱是没有理智的,是不由人控制的,像眼泪一样。
那就不要控制吧,就任由它吧。
任爱把他们变成任何模样。
第62章
此刻夜色渐凉, 但黎青心中火热。
他就宿在御帐后面的青色小帐里。
他凑在油灯下,正在数银子。
啊,好多, 好多!
赚大了!
数不过来了!
就这还有许多人欠了账,银子没送过来呢。
不过也不怕他们敢欠账。
这群人此刻心里都在骂人吧。
估计在骂谢跬。
不中用了!
骂吧使劲骂!
黎青兴奋地继续数。
今日和兴高采烈的皇帝一派的人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谢家人了。
天冷,负责值守的谢晖今日心情很差, 喝了很多酒。
一不小心便有些薄醉, 反正他身份在那摆着,也不用硬撑着值守, 于是他就往他的营帐走。
走到营帐附近,突然想撒尿, 他就绕到后面漆黑处, 才刚解开裤子, 忽被人用麻袋一把套住。
他惊呼一声, 人就被一脚踹到在地,一阵拳打脚踢,毫不留情。
他喝了酒手脚发软,又什么都看不见, 吓得够呛, 在麻袋里呼救个不停, 但外头过于喧闹,有谁能听见。
等他掀开头上的麻袋,早看不见一个人影了。
他身为谢氏子弟,从小娇生惯养,何曾挨过一点打,气急败坏在外头叫嚷了半天,愣是没找到凶手是谁。他怀疑是福王他们, 但是又没有证据。
他这样带着醉意叫嚷,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庄圩把他拉到大帐里,谢跬看到他鼻青脸肿的模样,神色更为阴沉,吓得谢晖也不敢叫了,只说:“肯定是福王他们几个!”
谢跬再也忍不住,沉声道:“滚!”
谢晖浑身一震,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眼圈泛红,头也不回地就出去了。
庄圩无奈坐下,对谢跬说:“五郎对你一向恭敬,你还叫他滚。”
谢跬没说话,只拿起案上的酒碗,仰头一饮而尽。
此刻他倒不只是因为没能猎到金鹿懊恼,只是心烦意乱,又一直惴惴不安。
庄圩道:“事已至此就不要多想了,你参加狩猎也没有错,谁也不知道半路会杀出一个贶雪晛。今晚我负责值守,你就好好睡一觉。我去看看五郎。”
他说着便出去了。
谢跬躺在榻上,在外头闹哄哄的声响里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倒像是做梦一样,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他拉弓对准贶雪晛的场景。
贶雪晛也不看他。
只踩着马镫引弓射箭。
梦里仿佛画面定格,他连他当时嘴唇抿起的弧度都记得。贶雪晛甚至连眼珠子都没朝他这边看一下,以至于他都怀疑是不是当时贶雪晛真的全神都贯注在那金鹿身上,以至于都没有看到他把箭对准了他。
这人看起来模样性情都和皇帝南辕北辙,其实竟是一类人。
他恍然从梦中惊醒,外头已经是一片寂静,唯有风扑在帐篷上的簌簌声。
他没盖被子,此刻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从大帐中出来,此刻万籁俱寂,四下里只有风声,连火把都灭了许多,又冷又暗。他披着袍子朝不远处的御帐看去,看到里头泛着一点微光,外头站了一堆黑甲卫,在那帐篷的金顶上,还停留了几只乌鸦。
建台的皇城里一直都有乌鸦。但和乌鸦密切联系到一起的,就只有当今这位年轻的皇帝。
当初他们谢家用一顶黑布蒙着的小轿趁夜将他送进宫里的时候,他曾和他父亲一起去见他。这个从朔草岛出来的被囚禁了一辈子的小皇子,粗布麻衣,什么都没带,只怀里抱着两只乌鸦,说是他从小养的乌鸦,他舍不得留在岛上。
他皮肤苍白,出奇得瘦,有一双乌鸦一样的黑溜溜的眼珠子。
听接他的人回来笑着说,当他们到达朔草岛的圜龙堂的时候,这位小皇子还以为他们是宫里派来赐死他的,一直趴在窗口唤什么双喜,他们还以为他在唤哪个宫人,结果两只乌鸦扑棱棱落在他跟前。
他忙把他攒的粟米全都喂了它们。
朔草岛的人说这皇子性格孤僻,不喜欢与人亲近,也没人见他笑过,从小只喜欢和乌鸦喃喃私语。
此刻这帐中多了一个天赐的郎君,大概他再也不需要和乌鸦说话了。
如今皇帝喂的乌鸦像是他的权势一样,从两只变成一片,飞起来乌压压能遮蔽住宫内的阳光。
此时此刻,这乌鸦站在金顶上,乌漆漆的眼珠子看着他,像是民间的传闻都成了真一样,他也怀疑这些乌鸦似乎真的有了灵性,代替皇帝在监视窥探。又或者是死亡的使者,已经在盯着他。
这时候忽然察觉有人朝自己走来,他一扭头,发现是他们侍卫步军司几个负责巡夜的都头和副将。
那几个人大概也没想到会在这时候乍然遇到他,忙拱手行礼:“都指挥使大人。”
他们的神情有些古怪,都不太敢抬头直视他。
他当然知道是为什么,这一夜这样小心翼翼到让他感到屈辱的神情他看过太多。
但他不想因此发怒,他并不想在属下跟前做一个只会无能狂怒的武夫。
于是他沉着脸抬脚往自己的大帐走去。
他还有机会。
明日还有围猎。
只要他明日也能猎一头老虎,或者一头黑熊,即便不如今日的贶雪晛出风头,至少也能挽回一点颜面!
只是他已经逐渐退无可退,已经到了只能赢,不能输的地步。如果再输给贶雪晛……
他心情烦闷,又喝了许多酒。
他这一夜都没有再睡好。迷迷糊糊中听到外面有些吵闹,神色疲惫地从大帐里出来,看到外面的空地上早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福王他们正在玩射鹄子。
高高的鹄子在高处晃荡,围观的人群不断地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惊呼喝彩。他朝着人群快步走去,一看到人群中那一抹绿,心头就是一紧。
射鹄子和射柳一样,是军队里经常玩的游戏。此刻除了贶雪晛和福王他们以外,还有一堆排着队要试试身手的军士。看到他来,众人忙让开一条道来,喧闹的人群也瞬间冷了下来。
福王和贶雪晛回头看他。
“还有谁要挑战么?”福王朗声问。
这里头有许多都是步军司的人,看到谢跬,都不敢说话了。
这时候,忽见贶雪晛淡笑着看向谢跬:“谢指挥使要不要跟我比试比试?”
他愣了一下,人还未完全清醒过来。不等他说话,庄圩就就偷偷靠近了他,低声说:“你想清楚了。”
他知道他的意思,昨日金鹿之争只是被抢了风头而已,今天如果再输给贶雪晛,脸面可就彻底挂不住了。
何况贶雪晛的箭术,他如今已经彻底了解。
可是对方都已经邀请他了,他扫视了一圈,发现所有人正在看着他。
他说不出拒绝的话,也不能说。
他微微扯开嘴角说:“好啊。”
这话一说出口,心跳便先快起来了,好像已经畏怯了。
这真是生平未有之事,他如此嚣张肆意之人,从不知畏惧为何物,骑射更是他最擅长的,只是如今遇到一个更擅长的贶雪晛,未战先怯,却只能硬着头皮上。
这一下来围观的人就更多了。
场上的人重新布置鹄子靶。谢跬接了弓箭,在手里拉了拉。庄圩几次欲言又止,忽然往后退了一步。谢跬回头,就见皇帝带着司徒昇等几个老臣走了过来。
天色尚早,寒气重,他披着斗篷,被宫人簇拥着,语气却很和气:“你们比你们的,朕在旁边看看热闹。”
皇帝都过去了,周边的文武百官和宫人侍从也都围过来看热闹。
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谢跬看向庄圩,庄圩抿着嘴唇,轻微地朝他摇了下头。
但事已至此,已无退路。
谢跬咬了咬牙根,箭还未射,手心已经都是汗。
其实他在军中比射鹄子从来都没有输过,此战最多战平,他不可能会输。只是他好胜心太强,这只能赢不能输的局面叫他心跳如鼓,不能平息。
他看了一眼贶雪晛,见贶雪晛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他笑起来可真好看,神色明媚,那一身绿袍光泽流转,领口露出一点雪白,真是洁净高雅。
这无端叫他想到皇帝。
笑盈盈的极好看的一张脸,却暗藏着冷漠杀机。
他转过头去,不再去看。
皮革制成鹄子形状,用细丝线吊在半空,风一吹便晃荡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