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的孩子当然无法决定任何事,于是由大相禄东赞摄政。
十余年来,吐蕃实权都牢牢掌握在禄东赞手中,从内政到军事,悉由禄东赞一人而决。
大唐与吐蕃有过一段蜜月期,就是著名的松赞干布与文成公主的故事,这个故事直到千年后仍被世人传颂。
而那些年,也是大唐和吐蕃关系特别甜蜜的一段时期,一方面是因为和亲的作用确实存在,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太宗先帝的胸襟与手段,其三就是,大唐兵锋正盛,松赞干布自己也清楚讨不到便宜。
直到松赞干布去世,这个国家的国策终于开始出现了变化。
大相禄东赞摄政,需要做出政绩也好,吐蕃人需要扩充国土也好,总之,他们又开始蠢蠢欲动。
吐蕃从统一部落立国开始,就有一个无法逃避的问题,他们的生存环境恶劣,历代都渴望从高原走下去,成为真正的农耕民族,而不是世代守在这片毫无希望的苦寒之地。
只能说,发动战争是吐蕃人的天性,就算没有禄东赞的出现,战争仍然避免不了。
然而,吐蕃人选择进攻的对象弄错了。
他们可以向北进攻西域,向西进攻天竺,总之,进攻吐谷浑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吐谷浑是大唐的禁脔,不能碰的。
原因很简单,吐谷浑这个国家,恰好扼住了丝绸之路的咽喉,大唐绝不可能将丝绸之路拱手让人,这条路对大唐实在太重要了,当年太宗在西域设安西都护府,最大的目的就是守护丝绸之路。
吐谷浑若被吐蕃灭了,安西都护府的存在还有何意义?
从版图上看,吐谷浑若被吐蕃掌控,那么大唐将会被一分为二,原有的国土是其一,西域实际控制地区为其二,吐谷浑恰好将其割裂开来。
商路被断绝,战略地位尽失,国家尊严被严重挑衅,西域从此孤悬域外,失去只是迟早的事,大唐硕大的版图将会缩水至少三分之一。
这些,都是失去吐谷浑这个藩属国后,给大唐带来的弊端。
不能忍了,再穷都不能忍了。
如此严峻的时刻,李治若稍有妥协,大唐臣民对他的评价永远不可能超越太宗先帝。
“战!”
太极殿上,军方将领们纷纷暴喝请战。
李治端坐殿内,阴沉的眼神从十二道冕旈的缝隙中透出来,格外森然可怖。
得到吐蕃入侵吐谷浑的消息后,长安的朝臣立马聚于太极殿,就连久不上朝的李勣也亲自来了。
“老臣愿领兵出凉州,入吐谷浑,驱逐吐蕃贼子。”李勣从朝班里站出来,躬身请战。
李治微惊,急忙道:“老将军年事已高,不可领兵,只需稳坐长安,遥相筹谋便是。”
李勣面无表情道:“老臣今年七十许,仍可日食三斗,啖肉五斤,耳聪目明,四十斤的马槊轻松舞之,何来老迈之态?陛下,老臣请战。”
苏定方这时走了出来,笑道:“英公还是在家歇着吧,老臣比英公年轻几岁,若由老臣领兵,断不会教吐蕃贼子得逞,陛下,请遣老臣领兵与吐蕃贼子一战,定不辱使命。”
李勣大怒,但仍维持着儒雅的风度,捋须冷眼瞥着苏定方,道:“苏老儿不服,老夫愿与你比试一番,排兵布阵还是捉对厮杀,由你选来,试试老夫是否真老了,敢接战否?”
李勣在军中的威望还是非常高的,这番话说出口,苏定方立马讪然笑了笑:“英公莫误会,老夫只是担心你的身子而已……”
老将们纷纷请战,李治坐在殿内正是热血沸腾,胸中荡漾着一片操天日地的激情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在殿内传出来。
“陛下,臣以为,我大唐不可出战!”
殿内顿时一静,众人愕然望去,却见刘仁轨面无表情地站了出来。
老将们愣过之后,立马指着刘仁轨的鼻子破口大骂起来,“国贼”“佞臣”“误国”之类的帽子,一顶接一顶朝刘仁轨脑袋上扣去。
就连脾气向来温和的李勣也眯起了眼,眼中暴射寒光。
面对老将们的谩骂,刘仁轨却不为所动,待骂声稍歇之后,他才缓缓开口道:“各位将军领军出征,臣不说什么,前提是,你们千里奔袭可否不带粮食辎重?”
老将们又一呆,苏定方怒骂道:“大军出征,哪有不带粮食的道理?说的什么屁话!”
刘仁轨冷冷道:“因为国库已没有粮食了。”
大殿再次安静下来,老将们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面面相觑后,没人再吱声。
不带粮食出征?战神李靖再世恐怕都没这本事领兵,离开长安不到五十里,军中就会哗变。
李治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国库的情况没人比他更清楚,刘仁轨说的是实话,确实无粮了。
今年本就是个灾年,北方诸地大旱,粮食早被调往北方赈济百姓了,而今年的秋粮收成更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各地官府向国库缴纳的赋粮少得可怜。
不得不说,吐蕃选在这个节骨眼对吐谷浑发起战争,大约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们算准了大唐今年粮食极为匮乏,不敢出兵,这才肆无忌惮地放开手脚揍吐谷浑。
在这个年代,国与国之间交战,打的就是各自的粮食和人口底蕴啊,没粮食还打啥?
原本豪情万丈的李治,瞬间英雄气短,像一个即将被婆娘逼着离婚分财产的落魄男人,忧愁地挠头叹气。
“依刘中书所见,大唐若不出兵,该如何处置乎?”李治问道。
刘仁轨白眼一翻:“臣不知。”
殿内君臣顿觉胸中翻涌起一股逆气,短暂沉寂过后,又是一片破口大骂声。
刘仁轨却面无表情道:“臣拿不出正确的决定,但臣知道什么是错误的决定。”
“大唐出兵,就是错误的决定。”
是实话,也是废话,李治觉得好累。
第499章 遣使人选
自李治登基以来,大唐采取休养生息的国策,这十几年来大规模的战役很少。也就打过一次高句丽,无功而返,征了一次百济,把人家灭国了,阴差阳错打倭国,哎,一不小心又灭了。
贞观朝对外征伐太频繁,民间元气大伤,李治这个一心想用战争干出点成绩超越先帝的天子,如今好不容易等来一次可以名正言顺对外征战的机会,结果……没粮食。
皇帝创业未半,而中途花光预算。
此刻李治心中的憋屈,可想而知。
就像在最无能为力的年纪,遇到一位想照顾她一生的女孩。
太极殿上,道理越辩越明,李治已渐渐明白了现状。
群臣仍在殿内争吵不休,李治的眼眶却红了,死死咬着下唇泫然欲泣,胸口闷闷的,堵得慌。
他是多么想打这一场战争啊。
李治的性格颇为温和,但他骨子里却比他爹还好战,只是大唐需要休养生息的现状让他不得不压抑这种好战的情绪。
好不容易盼来一次战争的机会,居然因为没粮食而不得不忍气吞声。
作为大唐天子,李治此刻感到了深深的屈辱。
“煌煌上国,连一场大战都打不起么?朕这些年究竟治理了个啥?”李治眼含泪花问道。
耿直的刘仁轨毫无眼力见儿地补了一刀:“是的,打不起。”
李治的拳头狠狠攥紧,不知想揍吐蕃还是想揍刘仁轨。
“唯今之计,难道我大唐对吐谷浑不闻不问么?”李治心灰意冷地道。
沉寂许久的老将们又炸锅了,李勣沉声道:“大唐绝不能不闻不问!吐谷浑若失,大唐西域即失,两代先帝打下的版图,今若痛失我手,何颜面对祖宗先人?”
李治眼里又升起了希望:“那么,咬牙打一打?”
老将们又不吱声了,聚集性英雄气短。
没粮食打个毛,将士们一边喝着西北风一边为国拼命吗?
这时右相许敬宗终于站了出来,缓缓道:“老臣之见,莫如先遣使入吐谷浑,调和转圜,静观其变。”
“同时调集江南淮南官仓的粮食,尽量筹措一批出来,哪怕仅供一支四五万人的王师也好,只要能筹出三月之量,这场战事大唐便有资格参与。”
李治眼睛亮了:“江南淮南能筹出粮食吗?”
许敬宗捋须道:“能,江南淮南向来是产粮之地,除了官仓所余之外,民间乡绅地主的私粮存储亦不少,朝廷若真决心打这一场战,不妨由官府出面,向民间地主借粮。”
“如此一来,供应一支四五万人的王师三个月,大约是不难的,难的是需要时间去筹集,故而老臣说,先向吐谷浑遣使调和转圜,为大唐筹粮争取时间。”
“一旦粮食筹集完成,大唐可立马发兵凉州,兵锋直指吐谷浑,将吐蕃贼子赶出吐谷浑境内,而大唐,以保护藩属国的名义永久驻军吐谷浑,那么从此以后,西域与大唐的版图便连成一片,转守为攻。”
李治大喜:“遣使,遣一位稳重又聪敏的使节,代朕入吐谷浑,调和吐蕃与吐谷浑之战,为大唐争取时间!”
说着李治猛地想起来,上次与李钦载奏对时,说到吐蕃与吐谷浑的话题,李钦载也说过,先遣使调和,再驻兵于凉州,以图后进。
奏对之论,今日与宰相不谋而合,不愧是难得的人才。
左相许圉师为难地道:“使节人选,遣何人为妥?”
群臣再次议论争吵起来。
李治的脑海里却冒出一张熟悉的脸孔,越想越觉得合适。
这货还想撒野?还想游山玩水?呵呵,做梦去吧!
李治心中一定,微笑道:“使节人选,朕已有主意了。”
……
甘井庄别院。
一家兴高采烈地往马车上搬东西,李钦载这样的懒人都亲自动手了。
洗脸的盆必须要带,卫生纸更是必须中的必须,对了,崔婕每月来的月事,独创姨妈巾也得准备好……
荞儿的弹弓可以考虑还给他,路上无聊打鸟解解闷没什么不好。
他自己要带的东西更多了,折叠的躺椅,帐篷,零食,美酒,嗯,小八嘎带不带?可以考虑,万一发生半夜摸错帐篷稀里糊涂那啥之类的狗血剧情呢?带上小八嘎算是铺垫剧情了。
心情说不出的愉悦,累并快乐着。
李素节蹲在别院门口,看着先生一家忙来忙去,他却心情低落地叹气,像一只被遗弃的流浪狗。
“先生不能带弟子同去吗?弟子不给先生添麻烦,先生一路的花销弟子负担了,还能随时为先生侍奉左右……”李素节可怜巴巴地道。
李钦载心情极佳,赏了他一记后脑勺贴:“莫胡闹,你现在的任务是削习呢,我一家三口出游,你夹在中间算怎么回事?一群狮子中间多出一条鬣狗,不觉得违和吗?”
“先生要出游多久?”李素节不舍地道。
“三个月吧,你父皇只给了我三个月……”李钦载叹了口气,见李素节表情难过,急忙安慰道。
“好好在学堂里读书,我其实也很舍不得你们的,一想到要离开你们这些优秀的小可爱,我心里就难受,呵呵,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