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韩国夫人府。
武敏之已疯了,这次是真正的发疯。
他两眼赤红,入冬时节精赤着上身,光着双脚,头发凌乱,像一只穷途末路的困兽,手里握着一柄锋利的横刀,正在朝韩国夫人府的大门一次又一次地发起冲锋。
门口有值守的部曲,虽然武敏之是韩国夫人的儿子,可部曲们此刻也不敢将他放进去,每一次武敏之冲过来,部曲们只好架刀拦住,将他推远。
武敏之现在的样子实在太可怕,连韩国夫人见了都害怕,部曲们拦住他,正是韩国夫人亲自下的令。
本来打算将他绑起来的,可武敏之手上握着刀,部曲们不敢强行对他动手,生怕他疯起来连自己都杀。
不敢绑又不敢放,只能任由武敏之一次又一次地冲向府门,而部曲们则一次又一次地将他推开。
“尔等放我进去!我要问问娘亲,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人,进了一次宫就死了,为何如此?”武敏之疯狂地大吼道:“莫拿武家那俩畜生来推搪,我只要一句实话!”
刀光一闪,武敏之索性闭上了眼,双手握着刀柄再次冲锋,闭眼毫无章法地乱砍乱劈。
门口的部曲当然也是有几分本事的,尤其是武敏之这种没有任何章法的乱砍,简直处处都是破绽,几名部曲结阵上前,各自架刀格挡几下后,一股大力将武敏之再次逼退。
“少郎君莫为难我等,小人只奉夫人之命,今日你进不了门!”一名部曲沉声喝道。
武敏之喘着粗气,刀尖杵地支撑着疲惫的身躯,道:“好,我不说,我不问,告诉门里的人,我只想进去看看妹妹的尸首,见她最后一面,这也不答应么?”
魏国夫人昨日回府后吐血不止,便是死在她的娘亲韩国夫人府内,此刻她的尸首也停在府里,前堂已搭起了灵堂,挂起了白幡,准备办丧事了。
然而武敏之的这个要求,也没人敢答应。
得知妹妹被害,武敏之当时便不正常了,不知为何便抄刀而来,韩国夫人见他的模样怎能不害怕?这个儿子平日里本就有些疯癫,如今亲妹妹身亡,他若进了府,还不得六亲不认见人杀人。
所以纵是亲母子,此时此景,韩国夫人也断然不敢让儿子进门的。
门口的部曲没人动弹,他们只是忠心地执行韩国夫人的命令,武敏之的要求被他们无视了。
武敏之见状不由愈发疯癫,举刀仰天长笑,接着大吼道:“既不如我愿,今日便拼个鱼死网破!”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李钦载领着部曲终于赶到。
见韩国夫人府门前剑拔弩张的架势,以及疯疯癫癫完全失去理智的武敏之,李钦载吃了一惊,当即下马,喝道:“护住武敏之,快!”
刘阿四不敢迟疑,举臂一挥,李家部曲们立马抽刀结阵,以蛮横无礼之势,强行插入武敏之和武家部曲之间。
第887章 破门哭灵
李钦载进了城便直奔韩国夫人府。
根本不必刻意打听武敏之的下落,他知道魏国夫人的遗体一定停在韩国夫人府上,而武敏之也有很大的概率出现在那里。
一路急赶,终于在武敏之自我毁灭之前赶到了,李钦载二话不说下令护住武敏之。
是非恩怨李钦载不想管,他只要武敏之好好活着。
武家的部曲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看着面前的李家部曲结阵以待,半晌没人吱声。
李钦载大步走进部曲们结下的阵中,抬手便勾住武敏之的脖子,把他往外带。
“走,跟我回庄子。”李钦载沉声道。
稍微用了点力气,却发现带不动他。
武敏之两眼通红,死死地盯着府门,双脚仿佛在地上生了根,李钦载又加了几分力气,他仍然不动弹。
叹了口气,李钦载低声道:“听话,跟我回庄子,这事儿你掺和不了,会惹大祸。”
武敏之仍不动,也不说话,对李钦载的劝说也是置若罔闻。
李钦载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然后叹了口气,喃喃道:“怎么摊上这种破事!我特么招谁惹谁了?”
于是李钦载咬了咬牙,道:“痛快点,你想干啥?”
武敏之语声发颤:“我要见妹妹最后一面。”
李钦载没觉得意外,他很清楚此刻的武敏之是怎样的心情。
成年人做事要权衡利弊,入城之前李钦载便提醒过自己,千万不要卷入这件凶险的事里,他唯一的目的只是带走武敏之而已。
今日若帮武敏之闯进韩国夫人府里,李钦载便离这场风暴更近了一步,随时有可能被卷进去。
可是此刻,一个绝望无助的朋友说,他要见妹妹最后一面,李钦载能怎么办?
迟疑许久,李钦载终于狠狠一跺脚:“要不是你曾经帮过我……好,今日我陪你豁出去了!武敏之,你特么欠我人情欠大了!”
随即李钦载喝道:“阿四,破门!”
刘阿四和部曲们轰应一声,下一个瞬间便朝守在门口的武家部曲们挥刀劈去。
武家部曲惊骇后退,他们没想到李钦载说动手就动手,说到底这是武家的家务事,你一个外人掺和啥?
李钦载曾经来过韩国夫人府,武家部曲自是有人认识他的。
刘阿四刚动上手,武家部曲里便有人高声道:“李县侯,请三思,你已不是擅闯,而是破门了,传到朝堂上,御史们可不会放过你!”
李钦载翻了个白眼儿,以我如今的地位和脸皮,还怕御史参我?
懒得搭理武家部曲,既然决定动手,就没必要瞻前顾后。
今日李钦载是有备而来,刘阿四和袍泽们又是上过战场的杀才,论身手与战阵配合,李家部曲甩了武家部曲几条街。
双方刚交上手,片刻之间,武家部曲已被刘阿四等人冲散,府门前迅速被清扫一空。
一名李家部曲上前,对侧门狠狠一踹,侧门发出砰然巨响,立马被踹开。
李钦载拍了拍武敏之的肩,伸向他手里紧握的刀,沉声道:“松手,进门可以,不准带凶器。”
武敏之依言松了手,李钦载接过他手中的刀,扔在地上,然后二人并肩走进府门。
绕过照壁,府内前院已聚集了不少人,院子的堂前廊下树上,都挂满了白灯笼和白幡,院子中间搭起了一座灵台,几名道士正盘腿坐在灵台下念经。
前堂正中停着棺椁,棺椁上方置一面牌位,牌位漆亮如新,显然是刚刚做成的。
武敏之进了院子,第一眼便见到前堂内的棺椁,眼眶一红,急步上前,冲进前堂内,伏在棺椁上痛哭失声。
李钦载静静地站在院子里,面无表情地四下打量,此刻他的心情很沉重。
沉重不是因为魏国夫人的死,他与魏国夫人不过一面之缘,没到为她伤心的地步。
李钦载只是觉得,自己这次恐怕难以避免被卷入其中了。
如果今日只是帮武敏之破门哭灵,到此为止的话,或许不会有什么恶劣的后果,可李钦载很清楚武敏之的脾气,以他的性格,亲妹妹无故被毒杀,他岂能善罢甘休?
武敏之若决定继续追查下去,岂不是捅了马蜂窝?
院子外的回廊下,聚集了很多下人,刚才的动静大家都看在眼里,但武敏之也是府里的少主人,下人们除了悄悄看热闹,还能做什么?
一阵匆忙的脚步传来,一身素服的韩国夫人在下人的簇拥下快步来到前院。
韩国夫人两眼通红,神情悲痛,显然刚刚也哭过,走到前院首先朝堂内哭灵的武敏之看了一眼,韩国夫人的眼中露出复杂之色。
本意是要拦住他,不让他进门,怕他做出鲁莽冲动之事,毕竟武敏之抄刀的样子太可怕。
只是武敏之已闯进来了,终究是自己的儿子,韩国夫人无话可说。
然后韩国夫人见到了站在院子里的李钦载。
见到李钦载后,韩国夫人不由吃了一惊。
刚才武敏之闯门而入,韩国夫人得了下人的禀报匆匆赶来,但下人显然没告诉她李钦载是帮凶,故而韩国夫人有些吃惊。
“李县侯为何在此?”
李钦载讪讪摸了摸鼻子,总不能告诉她,我刚刚带人把你家大门砸了硬闯进来的。
武敏之是这座府邸的少主人,他干任何事都会被原谅,李钦载一个外人算啥?
于是李钦载朝韩国夫人行了一礼,正色道:“刚才路过贵府,见里面很热闹,又听说魏国夫人她……所以我便顺路进来拜祭,夫人,逝者已矣,还请节哀。”
此刻韩国夫人心绪很乱,又处于深深的悲痛之中,对李钦载的这番鬼话也懒得细究,闻言点了点头:“李县侯有心了。”
说着韩国夫人望向前堂。
前堂内,武敏之伏在棺椁上仍在痛哭,声音都已嘶哑,却不肯起身离开。
韩国夫人叹了口气,表情既悲痛又隐隐透出几分愤怒,显然对于女儿魏国夫人的死,她也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只是无法说出口。
韩国夫人走进前堂拍了拍武敏之的后背。
“敏之,莫伤心了,咱们还要办你阿妹的后事,你是家中唯一的男丁,要撑起咱家的架子来,莫让外人看了笑话。”
武敏之没理她,仍在哀哀哭泣。
良久,武敏之终于哭累了,缓缓直起身来,正眼都没看韩国夫人一下,面朝院子大喝道:“来人,给我将棺椁打开!”
韩国夫人大惊:“你要作甚?”
武敏之冷笑:“妹妹死得不明不白,我总要见她最后的模样吧,从小到大,你忙于饮宴,忙于结交权贵,终日醉生梦死,可曾顾过我们兄妹半点?如今女儿死了,你不在乎,可我在乎!”
第888章 离城避祸
仅仅一天的时间,魏国夫人的死因,便成了讳莫如深的敏感话题。
大家心里隐隐明白怎么回事,但话不敢说透,包括魏国夫人的亲娘和兄长。
武后这件事做得够狠,但不算高明,更没达到天衣无缝的程度,只要知情的人稍微一琢磨,就能隐隐察觉不对劲。
最大的疑点是,武惟良和武怀运两兄弟竟敢公然带着掺了剧毒的糕点进宫,大明大亮地献给皇后。
这两人向来是纨绔子弟德行,回到长安醉生梦死,终日饮宴狎妓,明显是对生活有着无比热爱的当代正能量好青年。
所以,他俩活够了竟敢公然给皇后下毒?
再说,武家兄弟虽然与皇后的关系不甚和睦,可也没到非要置对方于死地的程度,人家的官职都是沾了皇后的光,活得如此滋润都是因为外戚的身份,他俩吃饱了撑的把自己的金主爸爸弄死?
更别提糕点食物进宫,事先是要经过宫人严格验毒的,确认无毒之后,食物才能入宫中贵人的嘴,执行这道程序的宫人难道当时没上班?
疑点很多,处处都是漏洞,可偏偏武后就这么干了。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