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简单,有恃无恐。
李治的皇后,她的作用可不仅仅是陪皇帝睡觉,就算现在当着李治的面,给他一道选择题,是选武后还是选魏国夫人,李治的答案是什么?
这个答案一定会让九泉之下的魏国夫人很心寒。
武后能帮李治巩固皇权,魏国夫人不过是单纯的美色,作为一个并不昏庸的帝王,他会选什么?
前堂停棺,灵台高筑,棺椁前却是一片凝滞肃静。
韩国夫人和武敏之互相对峙,韩国夫人眼中透着浓浓的忧虑,武敏之的眼神却是一片漠然。
“棺椁不能开!”韩国夫人冷冷地道:“敏之,不要让你妹妹死不瞑目。”
武敏之冷冷道:“死得不明不白,才叫死不瞑目。我只想要一个交代。”
韩国夫人怆然道:“你要的交代,我给不了。”
“不用你给,我自己去找。来人,开棺椁!”
“武敏之,你今日若开了棺椁,我便与你妹妹同葬于地下!”韩国夫人厉喝道。
作为武后的亲姐姐,韩国夫人深知宫闱之争的凶险,她的女儿因何而死,大家心知肚明。
心知肚明,但必须心照不宣。
如果今日开了棺椁,验了尸,那么事情就严重了。
传到武后耳中,无异于向她宣战。
韩国夫人和武敏之都承受不起与皇后宣战的代价。
不管验尸的结果如何,就算能证明武后是凶手,这对母子大概率是活不到明天的。
武后既然能忍心对亲侄女下手,难道还舍不得对亲姐姐下手?
母子剑拔弩张对峙之时,久未出声的李钦载终于看不下去了。
此刻的武敏之是一时冲动也好,是久经考虑也好,他的行为都是在作死,是在把自己和韩国夫人往绝路上送。
走进前堂,李钦载先朝棺椁行了一礼,然后走到武敏之身前,沉声道:“敏之,你我都清楚,开棺毫无意义。”
压低了声音,李钦载附在他耳边道:“不要拿自己的命去挑衅皇权,这种做法很愚蠢。”
“我妹妹难道白死了?”武敏之痛苦低吼道。
李钦载冷冷道:“那么你打算如何?孤身一人抄刀闯宫,为妹妹报仇?你连宫门都进不去,就会被乱箭射死,你伟大了,人生圆满了,你以为你能博个为正义献身的美名?”
“不,史书上只会写,你是个执兵闯宫意图行刺今上的愚蠢刺客,沦为千古笑柄。”
武敏之呆怔半晌,跪在地上再次痛哭起来。
“匹夫尚知不敌即避,你连匹夫都不如,事情闹大了,对你,对你娘亲,都是杀身之祸,其中利害,还要我掰开了揉碎了告诉你吗?”李钦载毫不留情地继续道。
武敏之哭声渐歇,垂头沉默不语。
韩国夫人上前朝李钦载蹲礼,低声道:“多谢李县侯相劝,敏之性子犟,执拗得很,还请李县侯多担待。”
今日的韩国夫人失去了以往的风情,神情悲痛而忧虑,武后对她的女儿下手了,那么还会不会对她和武敏之下手?
谁也无法揣度武后的心思。
李钦载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敏之既然拜了师,我便对他有责任,长安城终究太凶险,我打算将他带回我的庄子。”
韩国夫人感激地道:“多谢李县侯。”
李钦载摆摆手,见武敏之神情疲惫木然,于是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令妹的后事,你娘亲会办妥,你现在就随我出城。”
武敏之跪坐在地上,没出声。
韩国夫人担心地道:“李县侯,他性子倔,怕是不会轻易听你的安排……”
李钦载哦了一声,淡淡地道:“我专治各种倔强,性子再犟的驴被我深度治疗后,都得给我老老实实周游世界。”
说着李钦载扭头喝道:“阿四!”
刘阿四现身抱拳。
指了指武敏之,李钦载道:“给他加个昏厥状态,打包带走。”
刘阿四大步上前,没等武敏之反应过来,一记手刀便砍在他后脖颈上,武敏之哼都没哼一声便晕过去了。
刘阿四咧嘴一笑,扛起武敏之就往外走。
一顿操作看得韩国夫人目瞪口呆。
李钦载也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停下来,看着韩国夫人道:“看在当初你引介我和金乡相识的情分上,我劝夫人一句,暂离长安,迁居别处,还有就是,莫再进宫了。”
韩国夫人一凛,揖礼道:“多谢李县侯提醒,办完她的后事我便离开,敏之他……”
“我会照顾好他的,夫人勿虑也。”
说完李钦载行了一礼,翩然离去。
……
将昏厥的武敏之扔进马车,李钦载下令部曲马上离城。
出城之后,马车行驶了半个多时辰,武敏之才悠悠醒转。
李钦载盘腿坐在车里,头也不回地道:“醒了?”
武敏之揉着生疼的后脖颈,声音嘶哑地道:“咱们这是去哪儿?”
“哦,有个外地的胡商,性好男风,见你长得白净可人,提出高价购买,我与你娘亲都觉得价钱挺合适的,于是欣然同意将你托付了。”
“稍停在路边找条河,你下去洗洗沟子,给人家留个好印象,莫误了良缘佳配。”
第889章 是非难辨
胡说八道方面,李钦载是行家。
武敏之当然也不会那么天真相信他的话,闻言只是淡淡一笑。
“先生是怕我在长安城惹祸,所以赶忙将我带离长安城?”
李钦载扭头看了他一眼,道:“老实说,我是个不喜欢惹事的人……”
武敏之噗嗤一声。
李钦载不满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喜欢惹事,但每次都惹出大事,不过你仔细想想,哪一次不是事先惹我的?我什么时候主动惹过事?”
武敏之想了想,道:“确实没有。”
李钦载接着道:“这次的事,与我半文钱关系都没有,若不是为了你,我岂会冒着卷入祸事的危险,将你带出城?”
武敏之沉默不语。
李钦载笑了笑,道:“所以,就算为了不辜负我冒的风险,你也应该好好活着,不要干作死的事。”
武敏之叹了口气,道:“先生想必也明白了,我妹妹的死有蹊跷……”
李钦载头也不回地道:“但凡智商正常的人都明白,不过啊,武敏之,人生在世,最好不要活得太明白。”
“而且这桩事,根本就是一桩是非难辨,说不清黑白的事……”
武敏之愣了一下,接着大怒:“你是说我妹妹死得活该?”
李钦载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突然扬声道:“停车!”
马车立马停下,李钦载掀开车帘,顺手从车夫的手里抢过马鞭,然后转身没头没脑地朝武敏之抽下去。
暴风骤雨般的鞭子落下,抽得武敏之哀哀惨叫,李钦载下手却毫不留情,直到武敏之浑身布满鞭痕,抱头瑟缩在马车角落里求饶,李钦载才喘着粗气停手。
“你是不是觉得一个处于丧亲悲痛之中的人,全天下都得让着他,包容他?我可不惯这臭毛病,武敏之,你刚才说话太大声了,道歉!”李钦载冷冷地道。
武敏之双手抱头,委屈地道:“弟子错了,先生恕罪。”
李钦载又是几鞭子抽过去:“道歉的时候,可以大声一点。”
“弟子错了,先生恕罪!”武敏之扯着嗓子大吼道。
李钦载终于满意,将鞭子扔给车夫:“继续赶路。”
马车继续前行,晃晃悠悠的车厢里,李钦载斜瞥着他:“挨了揍之后,有没有一种神清气爽,豁然开朗的感觉,如同被禅师当头棒喝之后悟道了?”
武敏之苦笑道:“弟子没那么贱,不挨揍其实也能悟道的,先生大可不必下此毒手……”
李钦载嗯了一声,道:“现在你再想想我刚才说的话,摸着自己的良心想,我刚才说错了吗?这桩事你能公正地辨清是非黑白?”
武敏之又不出声了。
李治,武后,魏国夫人,三人的关系早就存在,而武后为何对魏国夫人动了杀心,武敏之心里也清楚得很。
因为极为得宠,所以魏国夫人已经产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她想取武后而代之。
她觉得自己年轻貌美,而武后年复一年地衰老,男人终归是喜新厌旧的,只要自己将李治服侍得舒服,皇后的位置,并非那么的遥不可及。
不得不说,魏国夫人的念头很傻很天真,但对一个年纪不大,且因李治的宠爱而渐失理智的女人来说,这么想也算是合情合理。
她的心思已经威胁到武后的地位,是对武后的严重挑衅。显然魏国夫人为自己的天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于是武后动手了。
一个未经风雨的恋爱脑傻白甜,怎么可能斗得过经历了后宫多年厮杀争斗的胜利者?两者完全不是一个层级的。
冷静下来认真想一想,果然如李钦载所说,这桩事孰是孰非,还真的很难定论。
魏国夫人并不是单纯的受害者,她有她的取死之道。
武后也不是单纯的行凶者,她的举动只能算是自保,原配弄死小三,天经地义。
见武敏之沉默不语,李钦载拍了拍他的肩,道:“想清楚之后,如果心里还是难受,我可以陪你喝酒,喝醉了也没关系,自家的庄子出不了事。”
“以后好好过日子,低调本分,莫惹是非,我保你能活到八十岁,并且寿终正寝含笑九泉,如果活不到……哎,欢迎你掀棺材板炸坟索命。”
……
回到甘井庄已是傍晚,李钦载将武敏之送回了学堂,然后自己回家了。
热腾腾的饭菜,妻儿陪在身边,一家人边吃边谈笑,李钦载抽冷子给荞儿挟一只鸡腿,又伸出手指逗了逗弘壁的下巴,然后跟金乡眉来眼去,暗示她今晚给自己留门……
这特么才叫生活!
什么恩怨情仇,什么家国天下,搞得那么高尚伟大,好像人生在世被老天爷赋予了多么崇高的使命,于是一辈子活得轰轰烈烈跌宕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