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愈说着叹了口气道:“而且近年,胡元的豫王频频自朵干南下乌斯藏,与那些心怀不满的喇嘛勾三搭四,频频制造事端,这就是乌斯藏近来乱象频生的原因。”
“受教了。”朱标心悦诚服的拱手道:“卫国公真是非但知兵,还知政啊。”
“太子过奖了。臣对政事不感兴趣,但朝廷距离彻底收服乌斯藏还差一仗,臣要知己知彼罢了。”邓愈谨慎笑道。
虽然他知道太子没恶意,但皇上将统兵将领全都从中书省,赶到大都督府,不让武将染指国政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邓愈简重缜密,自然要避嫌。
“哦……”太子一愣,旋即明白邓愈的意图,歉意笑笑道:“邓叔叔别担心,这是我私下请教,法不传六耳,更不会让父皇知道的。”
“臣自然信太子。”邓愈点点头,便微笑看着太子。
他知道,朱标有话要跟自己讲。
卫国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早发现曹国公、宋国公几个都已经吃完走人,就连伺候的宫人,和光禄寺的官员都下去了。
偌大的宫室内,只剩下太子和他两人。
朱标也看着邓愈,两人对视了片刻。
太子方轻声问道:“邓叔叔有个舅子叫曹德是吧?”
“对。”邓愈面不改色,心却一点点往下沉。
“现在做什么营生?”
“在京营里干个管草料的芝麻官。”邓愈忙道。
“官不在大小嘛。”太子温和笑道:“听说他还住蔡家巷吧,可见是清廉的。”
“那是他家老宅……”邓愈的心,愈发揪成一团,他已经猜到太子的意思了。
以太子之尊,正常根本就不会关心区区曹家,小小蔡家巷。
现在太子东拉西扯,终于点出这俩题眼来,还能有什么别的可能?
“哦,是吗?”太子低头舀一勺面片汤,歉意笑笑道:“那天还有人看到他儿子,叫曹欢是吧,在蔡家巷送你家老三出来呢。我以为曹家还住在那儿了,原来已经搬了。”
“搬了,是搬了……”饶是邓愈身经百战,也已经汗湿后背。听到太子直接点了曹表哥和邓铎的名儿,他脑袋嗡嗡作响,再没有一丝丝的侥幸。
太子这是给他留面子,没提那个会让邓家万劫不复的名字。
“殿下……”邓愈扶着桌子,就要给太子跪下。
朱标却紧紧拉住他的手腕,不让他动弹。
“老臣,罪该万死啊……”邓愈嘴唇翕动,面色苍白。
“唉,不要说了。”朱标叹息一声,攥着邓愈的手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父皇亦如是。”
“殿下放心……”邓愈深吸口气,双眼血红道:“我回去就……清理门户……”
“不可。”太子却断然摇头,低声道:“邓伯伯为我父皇南征北战,家里子女长期留在南京,难免失了管教,这上头,你有责任,我们也有责任,也不能全怪在孩子身上。
“殿下……”邓愈被击中了软肋,涕泪横流道:“老臣就是心中有愧,才纵容她一错再错,终至无法无天,无可挽回。今日才知惯子如杀子啊!”
“唉,多少英雄好汉都折在儿女手里?”太子轻拍着卫国公的手背道:
“再说这不还没正式订婚吗?她也罪不至死,咱们总要想办法,保她一条命啊。”
“太子仁恕,臣无以为报,唯有肝脑涂地,死而后已!”邓愈哽咽着立下誓言道。
“邓叔叔对我父子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太子点点头道:“所以父皇才想跟你联姻,让我们两家成为亲戚,只是没想到……”
“唉,都是那孽障……”邓愈羞愤欲死道。
“不说这些了。”太子摆摆手道:“有什么办法么?”
“只能禀报皇上,她得急病暴毙了。”邓愈便沉声道:“总之这世上,不会再有这个人,还有那个曹欢也一样。如果殿下再听到这两个名字出现,臣以死谢罪!”
“也不要为难曹欢了。让他俩换个身份,到没人认识的地方,过他们想过的日子去吧。”太子却不是那种怕担责任的不粘锅,他既然管了这件事,就会管个明明白白。
“是,殿下。”邓愈感动的看着太子,他知道,将来就算东窗事发,皇上追究下来,太子也会承担主要责任的。
卫国公虽然向来知道太子仁恕。
但仁恕的人,往往缺乏担当。可太子却兼而有之……
有这样的嗣君,实在是社稷之福,是臣子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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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邓铭在昭德门外等了许久,才见父亲从里头出来。
这位卫国公二公子心细,看出父亲眼圈发红,似乎是哭过。
“爹,怎么了?”邓铭赶紧迎上去,将大氅披在邓愈的肩上。
“上车再说。”邓愈沉声说一句,便低头默默向前,似乎在寻思着什么。
出了长安右门,便见只剩自家的马车,孤零零等在那里。
邓铭扶着邓愈上车,自己也跟了上去。
车门紧闭,缓缓向前。
邓愈方吐出长长一口浊气道:“回去后,把你大姐楼外岗哨撤了,还有楼里的婆子,也一并撤走。”
“爹,那我姐非跑出去不可。”邓铭不禁叫道:“后天就是圣寿节了,万一在这节骨眼上……”
“就是因为后天是圣寿节了,所以回去就给我撤了!”邓愈忽然神情一狞,那尸山血海中浸泡出的煞气,让邓铭直接喘不上气来。
“是,爹。”邓铭赶紧应下,忍不住微微喘起粗气来。
“然后你再立即去一趟江阴,替我带口信给靖海侯。”邓愈又吩咐一声道:“请他帮忙,把两个人送到高丽去……”
“是。”邓铭神情一凛,两件事穿起来,他已经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了。
“父亲,你这是要大姐……”邓铭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道。
“住口,从今天开始,伱没有大姐了!”邓愈严厉的喝止道。
“爹……”邓铭一哆嗦,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与其在这里废话,还不如想办法,多给她收拾点细软呢!”邓愈又苍声一叹,只觉打了半辈子仗,都没这么难过。
他定定看着不知所措的老二,放缓语气道:“你要是真为你大姐好,就千万别让她察觉出来,明白了吗?”
“明白了。”邓铭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去吧。”邓愈疲惫的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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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蔡家巷。
曹表哥正一壶酒四碟菜,美滋滋的独酌。
这几天,他一直没睡好过。一睡着总是做噩梦,梦见自己跟表妹私奔后,被皇上抓回来,剥皮揎草坐木驴……
每个噩梦都有同样的开始,却总是以不同的死法作为高潮,最后把自己惊醒告终。
直到今天,他听说卫国公给大小姐的绣楼加了岗哨,这才感觉没那么慌了。
曹欢暗暗庆幸道,看来她被姑父家发现了,这下她出不来了,可不怨自己吧?
那岂不是说,非但不用带她私奔,连自己都不用跑路了?
顿感如释重负的曹表哥,准备好好喝两盅,然后痛痛快快睡个安稳觉。
正哼着小曲,喝得正美着呢,门子忽然敲门。
“大少爷,大小姐来了。”
“啥?”曹表哥目瞪口呆,差点把酒盅子吃下去。“怎么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了?”房门猛地推开,邓大小姐背着个包袱,兴冲冲闯进来。
“表哥,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她把包袱往桌上嘭得一摔。
“太惊喜了,太意外了……”曹欢艰难咽口唾沫。“不是说你被姑父软禁起来了吗?姑父也真是的……”
为什么不好好关着她,还要放她逃出来啊?!
“哈哈,他们是关起我来了。可姑奶奶神通广大,又让我逃出来了。”邓大小姐说着解开包袱,一包全是金灿灿的首饰和亮晶晶的珠宝。
“还让我顺手牵羊了一把。这些钱,够咱俩买房置地了吧?”
“够,够了。”曹欢差点被晃瞎了眼,满脑子都是问号。她是怎么做到的呢?
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她雇的那帮人,实在太厉害了……
邓表妹这种爱逞强、虚荣心爆棚的女子,当然不会告诉他,其实是下午时,看守自己的那些人,忽然自行撤走了。
然后邓铭又带人捧了几盒首饰过来,说是父亲让她挑选一副进宫时佩戴,其余的就留下作为嫁妆了。
邓大小姐本来就头脑简单,见状直接幸福到昏了头。待二弟一走,她便马上搜罗一批值钱的首饰,再加上自己原本的那些,用桌布一兜,就是好沉一包袱。
实在背不动,她还放下了好些……
然后她便把贴身丫鬟打晕绑好,扒衣堵嘴装进衣柜里。自己则穿着侍女的衣裙,戴上一顶遮面的锥帽,趁着天黑的早,不声不响溜出了卫国公府。
出来后,她叫了辆马车,直奔蔡家巷来找表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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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我们得快走。”邓大小姐着急的催促道:“不然等天亮我爹他们发现了,咱们就走不了了!”
“放心,来得及。”表哥回过神来,认命似的打开衣柜,拿出个包袱来道:“船我已经找好了。咱们直接去江门东找船家就成。”
那包袱还是他那天出逃时带的,回来之后就没打开过,这会儿倒省事儿。
“表哥真可靠。”邓大小姐登时高兴坏了,搂住曹欢的脖子,狠狠亲了几口。
这时她才彻底放下心来。其实之前,她一直担心表哥会不愿意跟自己私奔。
没想到表哥已经默默准备好了一切,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闷骚么?
邓大小姐便不由分说,揽着表哥的胳膊,欢天喜地出门去了。
她来时雇的马车还候在门外,两人上车后,便缓缓往江东门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