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火器局的是朱桢的楚王军,他大舅胡泉亲自兼任局长,可见楚王殿下的重视程度。
火炮在南宋问世,经元朝发展,在元末乱世达到了第一个小高峰。元军和农民军在攻城时已经普遍使用火炮,朱元璋围攻苏州时曾使用了四十门火炮。
而且在鄱阳湖水战中,朱元璋还创造性的将火炮搬上了船,给陈友谅的无敌舰队造成不小损失和极大的震撼。
所以朱元璋非常重视火炮发展,并将火器视为机密,不许扩散火器技术。
但是元末乱世过于短暂,统一的大明主要敌人变成了草原上的流寇。任何将领都不敢带着这样沉重的火炮深入草原,那样不用等蒙古人来打,噩梦般的后勤就会先拖垮明军。
忽然失去了需求的火炮,就像被打入冷宫的昔日宠妃一样变得无人问津,不然朱老板也不会轻易答应老六的要求。
幸好,才停铸炮没几年,工匠们都还在……
朱桢召见了火器局的一百多名铸炮师傅,对他们进行了爱的鼓励,以安慰他们饱受冷落的心灵。又许以双倍工钱加丰厚绩效,果然让炮匠们重新热血沸腾了!
“不过,本王的工钱也没那么好拿,你们得高质量完成任务才行!”朱桢话锋一转,高声道:“所以你们得先问问自己,荒废了这些年,铸炮的手艺丢了吗?”
“没有!”工匠们毫不迟疑的齐声道:“殿下放心,手艺一点没落下!”
“哦?这么有信心?”朱桢不禁笑道。
“回殿下。”首席炮匠罗祥大声解释道:“我们这些年虽然没铸炮,但一直在铸钟。铜钟也是用泥膜铸造,与铸炮技术完全一致,两者可以无缝切换的。”
“伱吼那么大声干嘛?”楚王殿下被他震得耳鸣。
“小人当年试炮,几乎震聋了耳朵……”罗祥忙诚惶诚恐解释道。
“这样啊。你刚才说的是铜钟铜炮吧?”朱桢又问道:“那铁炮呢?”
“回殿下,”罗祥解释道:“生铁性脆,炸膛后伤害极大;铜炮就算炸膛也不伤人。而且铜炮铸造出来缺陷少、精度高,容易做薄,重量轻多了,所以我们兵杖局只造铜炮,铁炮都留给工部军器局那些下等工匠去造了。”
他说最后一句时,所有的炮匠都浮现出骄傲之色,似乎很以自己皇家工匠身份为荣。
“明白了。铜炮比铁炮优点多多。”朱桢点点头,又问道:“不过铜炮也比铁炮贵很多吧?”
“那是……”炮匠们登时没了气焰。
国家严重缺铜,朱老板不得不印钞代替铜钱,哪有余铜给他们造炮?所以现在明军都是用工部铸造的铁炮。
“铁炮的话,我们大体也知道怎么造,”罗祥慌了,唯恐殿下对造炮失去兴趣。赶忙放下架子道:“我们也可以学,我们也可以造。”
“是啊,没什么门道的。”工匠们也纷纷附和道。
倒不是他们对铸炮情有独钟。而是铜钟这种小众产品,需求太少了。而且还是超级耐用品,寺庙铸一口钟能用上百年,工匠们活太少,揭不开锅呀!
“你们拿本王当什么人了?我能用次等货吗?”朱桢却一摆手,粗声粗气道:“要造咱们就造最好的!不就是铜吗?有钱还愁没有铜!”
“是是,是我们眼碟子太浅,竟敢小瞧殿下的财力!”罗祥等人赶忙高兴的认错。
“殿下的意思是,用钱买铜,不是熔钱为铜,你们不要瞎想,更不要瞎说。”一旁的罗老师,沉声提醒本家。
因为朝廷严禁熔毁铜钱,乱讲会给殿下惹麻烦的。虽然殿下已经大有虱子多了不咬的架势。
罗老师确实也给老六提了个醒,低声吩咐他道:“把苏州大户的捐献任务,由铜钱改成铜锭。”
至于大户们如何获取铜锭,就跟殿下没关系了。
“是……”罗贯中嘴角抽动一下,都有点同情那些狗大户了。这老六,是真能薅羊毛啊,而且是反复薅,往秃里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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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见完了工匠,参观完了简陋的铸炮作坊,朱桢一行便来到占地面积最大的试炮场。
十几门铸造好的铜炮已经摆放好,之前俞通源等人听到的炮声,就是罗祥他们做最后调试发出的。
朱桢一眼看去,这些铜炮大体可分两种,一种炮身粗短,炮口如海碗,罗祥介绍说这叫‘碗口炮’。
另一种则炮身细长,炮口如茶杯,被称为‘盏口炮’。
罗祥请殿下退到安全距离,命人分别对这两种火炮进行展示。震天的轰鸣声中,两种火炮的特点,清晰的展现在楚王殿下面前。
碗口炮弹道弯曲,所以采用类似迫击炮的抛射,而且可以发射大口径炮弹,是一种攻城利器。
盏口炮炮弹小,弹道直,可以采用平射,更适宜野战。
至于威力嘛,炮场的潜规则,懂的都懂,肯定特效拉满,让观众老爷看的过瘾……
演示完毕,罗祥礼貌性的请示殿下,还有何吩咐?
“把碗口炮平射看看。”殿下还真有指示。
“平射的话,射程不够看啊……”罗祥讪讪道。
“射。”楚王淡淡道。
“是。”罗祥无奈下令将碗口炮改平,一炮射出去,有效射程还不到百丈。
楚王命令将充作靶子的木板,移到五十丈距离,碗口炮平射才能打准,但是威力却邪乎的惊人,一炮就把木板干碎。
“就是它了!”一直面无表情的俞通源二人,终于露出欣喜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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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1章
就在楚王殿下修船造炮、大搞军备的同时,秦王殿下跟随邓愈的西征军,也终于踏入了茫茫昆仑。
对于是否踏入这片莽莽难行的生命禁区,卫国公是有过犹豫的。他们大军抵达河州时,吐蕃各部已经听到风声,先一步躲进昆仑山了。
吐蕃人的算盘很明白,就是利用昆仑山这片鸟兽难行的天险,让明军知难而退。
但明军劳师动众、远道而来,焉能就这么无功而返?皇上接受不了,朝廷接受不了,就连将士们也接受不了。
当然,他这个统帅更接受不了。这可是邓愈头一次以正将军的身份挂帅出征,建功立业更待何时啊?
但邓愈的顾虑也很重,孤军深入自古都是兵家大忌。更何况昆仑山严酷的气候,险峻的山路,陌生的环境,无不对大军造成极大的威胁。
而且,秦王殿下和皇上最疼爱的义子沐英还在军中,一旦有个闪失,自己怎么跟皇上交代?
举棋不定之际,他召集了主要将领,来自己的帅帐商议。当他征集下一步是退是进的意见时,包括秦王和沐英在内,所有将领都异口同声:
“追击!不破楼兰誓不还!”
“……”虽然看将领们一个个士气高涨,邓愈很是欣慰,但还是得把困难摆在前头。
“昆仑山里十分严寒,六七月份还会结冰。”邓愈道。
“但现在已经是一年中最暖和的季节了,要是换了别的季节,冻都冻死了,根本没法进兵!”沐英朗声道:“将军,现在是唯一可以追入昆仑山的季节,机不可失啊!”
“是啊,将军。要是我们就此退兵,吐蕃各部此后必定有恃无恐,再不畏惧天朝天兵,肯定会蹬鼻子上脸,大肆作乱!”另一个将领也高声道。
“我们进山之后,将成为一无后勤,二无后援的孤军,太危险了。”邓愈又道。
“对吐蕃各部来说,也是一样的。他们也没有后勤,没有后援,而且还扶老携幼、带着牲口,比我们的处境还难。”又有一个将领分析道:
“他们靠的无非就是忍耐,他们能忍,我们就不能忍吗?”
“没错,吐蕃七八万人进山,他们走不了多远了。这么多人也肯定会留下痕迹,我们衔尾而追。一定能追上他们的!”
“好吧,大家说的有道理。”邓愈终于点点头,像是被说服了一般,沉声道:“我意已决,进山追击!”
“遵命!”众将领激动抱拳,轰然应声。
“都先下去吧。”邓愈摆下手,跟着下去的老二道:“洪灏,你留一下。”
“嗯。”老二站住脚,待众将退下后,闷声问道:“干,干啥?”
“给你个重要的任务。”邓愈沉声道。
“行,请,请将军吩咐。末,末将保证完成任务。”老二一听来了精神。
“大军入昆仑,人吃马嚼还好说,最需要充足的棉衣,不然夜晚的低温,就能要了将士们的命。”邓愈便道:“所以,本帅命你立即动身赶往兰州,征调两万身棉衣!”
“遵,遵命!”老二顿感责任重大。
邓愈又拿出一封用火漆封好的信件,递给朱樉道:“把这个交给宋晟,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是!”秦王双手接过信封,贴身藏好,告退出去。
看着他异常魁伟的背影,邓愈轻叹一声:“殿下,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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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进兵之后,西征军的将士们便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谁都知道前头是千难万险,准备的越充分,越有生还的可能。
邓愈也没有急着进兵,而且每天让伙夫给将士们蒸大馍馍吃。一是等棉衣。二是尽可能让将士们多挂点膘,他有丰富的经验,知道最后肯定是要挨饿的。现在多挂点膘,将来也能多挨一阵子饿。
最后还有点险恶的心思,就是让躲进昆仑山的吐蕃各部先消耗消耗。等大军进兵的时候,说不定他们已经开始饿肚子了。
就这样一直等到六月底,后方的两万件棉衣送来了,大军也到了该开拔的时候。
看着一脸憨笑,向自己复命的秦王,邓愈眼珠子都要瞪下来了,忍不住大声道:“伱怎么又回来了?”
“俺,俺不该回来吗?”老二憨笑道。
“你没把那封信给宋晟吗?”邓愈追问道。
“给,给了呀。”老二憨笑中透出一丝狡黠道:“不,不过他没看到信上的内容。”
“为啥?”邓愈不解问道。他的信上命令宋晟,不管是软禁还是硬绑,都不许秦王再回前线,否则军法是问。
“泡,泡水了。烂成浆糊了。”老二一本正经道:“俺,俺就传达了大帅的意思,宋,宋晟还算给面子,没,没为难俺。”
“艹……”卫国公罕见的爆了一句粗口。
大意了,真是大意了。早知如此,就该另派人送信的。
只是谁想到这一脸呆滞的黑大个,居然也藏着鬼心眼呢?
“岳,岳父,俺知道你想干啥。”朱樉方脸上浮现出坚决的表情。“但是,大,大明的皇子,不,不能当逃兵!”
“唉……”邓愈无可奈何的摆摆手道:“罢了,你要是有个闪失,老夫也抹脖子就是,归队吧。”
“哎!”朱樉乐颠儿道:“岳,岳父放心,父皇说俺命长着呢,不会有事的。”
“啊?皇上还这么说过吗?”邓愈不解问道。
“对,对呀。俺爹揍俺的时候,都,都说祸害万万年……”朱樉自豪的丢下一句,转身去了,只留邓愈在风中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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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十年,六月二十九。是邓愈大军再度开拔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