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总理海政衙门没有重设广州市舶司,所以那占婆使节也没拿到总理海政衙门的通关文牒。”
“那他是怎么一路畅通无阻进京的?”朱元璋提高声调问道。
“回皇上。”好在时间够宽裕,甄爽能把来龙去脉都查清,忙沉声回禀道:“根据广西布政司的回函,那通关文牒是去年,占婆国占领了安南国都时,遣使至镇南关求到的。
“然而占婆军旋即为安南击退,使团也未成行。占婆王便命使团改走海路来朝。”
“唔……”听了甄爽的回答,朱老板神色稍霁,好歹还有个办事儿的衙门。
“光核实这些情况,一来二去就用了两个月。”甄爽接着禀报道:“今年二月,本寺便按规矩代为上奏礼部,请求安排朝觐。”
“是这样么?”朱元璋看向朱梦炎。
“回皇上,是的。”朱梦炎点点头道:“礼部收到鸿胪寺的奏请后,按规矩禀告了中书省。但一个月后,中书省下文说,占婆使节入境在广东,与通关文牒不符,予以驳回,不许朝觐。”
“然后礼部按规定,将中书省的文移转给了鸿胪寺。”
“本寺通知了占婆使团这个结果。”甄寺卿苦着脸道:
“占婆使节不服,一直向本寺申诉,本寺被缠得没法子,只能再替他上了两次本子。”
“本部都转呈了中书,但中书都予以驳回。”朱梦炎也无奈道:
“事情可能就卡在这里……让那占婆使节再办一个正确的文牒,他们却因为各种原因,已经办不到了。但省里又不肯通融,一来二去就到了今天。”
“是这样么?”朱元璋看向胡惟庸。
“回皇上,臣不知。”胡惟庸却依旧摇头。
“你这个丞相是干什么吃的?”朱元璋怒道。
一来为臣今年缠绵病榻,已经不太过问中书具体事务。”胡惟庸低头回禀道:
“二来,礼部向来由汪相分管,为臣也不好指手画脚。”
“汪广洋。”朱元璋看向一直在神游的汪广洋。就像老师看见上课走神的学生,一阵阵火大。
其实这二年来,汪广洋一直临朝渊默、唯唯诺诺,弄得皇帝十分腻味,已经懒得向他问话了。
但素来不养闲人的朱老板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居然一直容忍他到现在,也不换掉他。
他也乐得轻松,已经懈怠到公然在朝堂上出神的程度……甚至有一次直接睡着了。
汪广洋这会儿正在回味着昨晚的‘神之一手’,听到皇上叫自己才猛然回过神来。
“臣,臣什么都不知道。”他赶紧躬身回禀道。
“是,汪相全心全意都扑在下棋上?”朱元璋讥讽一句道:“哪能顾得上这些庶务。”
“臣老了,糊涂了,请求致仕。”汪广洋马上顺水推舟,第一百零八次请辞。
“安心下伱的棋吧!”朱元璋却依然不许,冷声问道:“胡相汪相都不知道,那是谁做主驳回的?”
彭赓商暠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不知道。”
“混账!”朱元璋气得差点掀了桌子,提高声调质问道:“这就是咱的朝廷首脑,大明中书吗?要你们这群饭桶何用??”
“回皇上,这事儿可能是因为文书不符,被下面的郎中直接驳回了。”商暠壮着胆子道:
“所以压根没到政事堂,臣等跟两位丞相也就无从得知。”
“可能是什么意思?”朱元璋反问道。
“就是还不确定,需要严查。”彭赓硬着头皮道。
“确实需要严查。”朱元璋冷冷道:“不光要严查事情卡在哪一步,更要严查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跟寺里、部里扯皮这么久,就敢一直压着不报,把丞相、太子还有咱蒙在鼓里!”
他越说越气愤,敲着桌子道:
“那这样日后是不是任何事情,下面人都可以随便挑个文书上的毛病,就压下来不报啊?那咱不就成了聋子瞎子了吗!”
“皇上教训的是。”胡惟庸赶忙率众跪地请罪。“臣等一定严查,不管是谁的责任,一定严惩不贷。”
“出了这么严重的问题,当然要严查!”朱元璋冷着脸,高声道:“你们都别回去了,就在宫里给咱交代问题,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把问题都交代清楚了,没问题了再回家!”
“啊……”胡惟庸等人直接愣在那里,这是被软禁了吗?
第655章
“啊什么啊?”朱元璋黑着脸道:“听不懂咱的话么?”
“是。”胡惟庸等人虽然百般不愿,也只好闷声应下,不敢触皇帝霉头。
“还有那个当值的御史,扒了他的官衣,杖责六十,永不叙用。”朱元璋又冷声下旨道:
“咱让御史在登闻鼓前当值,是为了方便百姓告状的,而不是替咱做决定的!再说外使击鼓这种事关国体的大事,他怎么敢阻拦呢?要严查,是不是有人指使他这么干的!”
“是。”太子忙应下。
“还有监门太监也一并杖责,逐出宫去,这么大的事情也不禀报,怎么给咱看的大门?”朱老板追责向来是人人有份,绝不手软的。
“喏。”吴太监忙应一声。
“去吧,好好自查自纠。”朱元璋挥挥手,不想再看到这些混账东西。“实在查不出来也不要紧,咱会派人替你们查的。”
“臣等告退,臣等一定严查不贷,深刻反省。”胡惟庸忙率众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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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胡惟庸以降,就被软禁在了武英门对面倒座房中。
那里是大臣等候召见的值房,里头有基本的家具,还有小火者端来了笔墨纸砚,给他们写供状。
“你给我先来壶茶吧。”彭赓没好气的对那小火者道:“本官嗓子都冒烟了,你让我饮墨汁吗?”
“哎,别理他。”商暠却笑着招呼小火者过来,往他袖中塞了张宝钞道:“劳伱辛苦,茶碗干净点儿。”
“嘿嘿,那哪能呢。”小火者重新有了笑模样,点点头道:“恁放心,上好的白茶,干净又卫生。”
“去吧。”商暠笑着点点头。
待那小火者离去,彭赓翻白眼道:“你跟他这么客气。”
“因为我不想喝太监的口水。”商暠淡淡道:“你要想喝,我可以让人给你单沏一壶。”
“你……”彭赓被噎得一愣一愣,半晌才闷声道:“唉,皇上发的什么疯?这么点小事,就把我们都关起来!”
“小声点,你疯了,当心隔墙有耳啊!”商暠吓得去捂他的嘴。
“别动手动脚的,我不说了就是。”彭赓郁闷的躲开道。
“好了,都坐下来合计一下吧。”从进屋就一直很安静的胡惟庸这才开口道:“汪相也过来一起吧。”
“我?”汪广洋歪在榻上刚想打个谱,闻言指指自己的鼻子。“有必要么?”
“你是分管礼部的右丞相,你说有没有必要?”胡惟庸皱眉道。
“哎,好好,我来了。”汪广洋这才懒洋洋起身,在桌旁坐下。
“刚才老彭说错了。这件事,不上称不值一提,可一较真就大了去了。”胡惟庸先给定个调子道:“往大里说,事关国体无小事;往深里说,壅塞圣听,罪莫大焉啊!”
“是,恩相教训的对,属下愚鲁,皇上显然是较真了。”彭赓郁闷的直撮牙花子道:“真是无妄之灾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汪广洋忍不住问道:“是占婆人的钱没给到位?还是谁故意想整他们?”
别看他现在彻底摆烂躺平,当年可是朱老板的‘子房’来着,衙门那点勾当,他门儿清。
商暠闻言却看看胡惟庸。
见胡相微微颔首,他才摇头道:“不是,是安南人给太多。”
“安南人?”汪广洋愣一下。
彭赓小声提醒他道:“六月送你老家那担子香瓜,就是安南人给的。”
当然那香瓜里头,是加满了料的……全都是上好的南珠。
“这样啊。”汪广洋恍然,原来是对家给太多。
“简单说吧,眼下安南跟占婆两个小国一直打得不可开交。最近好像是后者占优,去岁还一度攻陷了前者的都城。不过很快就被打退了。”商暠低声给他讲解原委道:
“占婆一直想跟大明建立联系,但被安南阻隔未能如愿,趁着攻占升龙的机会,他们拿到了通关文牒,回去后便迫不及待派出了贡使,这就是会同馆那帮占婆使节的来由。”
“但安南人可不想让他们如愿。这些年安南国力衰败,对我朝大力称臣纳贡,以求大明能震慑住占婆。可要是占婆也跟本朝称臣纳贡了,这个优势就没了。他们能不急么?所以安南也派了贡使,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阻止他们。”彭赓接着道。
“明白了。”汪广洋点点头,苦笑道:“然后你们收了人家的贿赂……好吧,我也收了……所以就从中作梗,不让那占婆使节面圣?”
“事儿是这么个事儿。”商暠脸上有些挂不住,咳嗽一声道:“但我们主要是出于锄强扶弱,确保西南不会出现强藩的考虑。就是不收钱也会这么干的。”
“只是不会这么卖力……”汪广洋揶揄道。他混的时候,商暠还不知在哪里玩泥巴呢。
“嘿嘿,汪相高见。”商暠讪讪道。
“但问题是你们也没拦住人家啊。”汪广洋幽幽道:“既然铁了心不让他们面圣,就该把他们驱逐出京,甚至驱逐出境的。任由他们在皇城根下晃悠,保不齐哪天,就像今天这样出事儿了。”
“唉,现在到处都是燕王的耳报神,哪敢做得太过火?”彭赓郁闷道:“再说恁没看到礼部和鸿胪寺的态度么,难道要中书直接下文驱逐么?”
“不过按说也出不了什么事儿。”他又叹气道:“方方面面都打好招呼了,礼部也不可能为了这点儿小事儿,越过中书上报。”
“包括御史台?”汪广洋敏锐问道。
“嗯。”彭赓点点头。御史台的正副长官,跟胡相穿一条裤子,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不对啊。”一直沉默的胡惟庸忽然低声道:“今天午门的监门太监是谁?”
“刘公公。”商暠轻声道:“自己人。”
刘公公已经被逐出宫去了,也没必要遮着盖着了。
“那正常来讲,这件事应该掀不起什么浪花来。”胡惟庸手指轻叩着桌面道:“怎么那么寸,正好碰上曾泰那二杆子进宫面圣?”
“是啊,要是碰不上他,这事儿就那么过去了。”彭赓郁闷道:“真倒霉。”
“是单纯倒霉么?”汪广洋却揶揄笑道:“我看未必吧。”
“没错。”胡惟庸点点头,疑窦丛生道:“不是有人暗中支招,那帮占城人是怎么知道登闻鼓的?不是有人暗中安排,曾泰跟占城人怎么可能这么巧,正好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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