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侍郎的瞳孔蓦地放大了。
官家要逊位?!
杨沅道:“只是,官家尚未及冠,年纪甚轻,却突然逊位的话,引起的动荡决然不低。
钱氏于江南,不亚于擎天之柱,压舱之石,本王希望能得到钱侍郎的理解,并能予以支持。”
钱侍郎沉默良久,缓缓道:“此事宫里也同意了?”
“两宫皆已同意。”
钱侍郎淡淡一笑:“下官只是户部一侍郎,既然两宫与大王已经达成了一致,下官自当遵从。”
遵从、不反对?
我需要你遵从、需要你不反对么?
我是需要你利用钱家在江南无人可比的强大影响力,去为各界做一个表率,避免在此过程中,京畿动荡啊。
老钱,你这么消极可不行啊。
杨沅微微一笑,便拿出了事先和两宫商量好的交换筹码:
“太皇太后决定,新帝登基之后,赐钱侍郎同进士出身,进参知政事兼权知枢密院事。”
知枢密院事,就是枢密院使,哪怕带了一个“权”字。
而且进参政知事兼枢密院事,那就是副宰相了。
杨沅给出的这个条件,不可谓不丰厚。
他相信钱端礼这回一定能答应,因此端起茶来呷了一口,脸上也带起了轻松的笑意。
钱端礼确实怦然心动。
他一直不满足于只做一个富家翁,想用一身所学,一展平生抱负,搏一个青史留名的大贤臣。
杨沅答应,只要他积极配合,直接成为宰执,成为副相,这的确打动了他。
可是,小皇帝一旦“逊位”,他就是逊位皇帝的老丈人,新帝真能容得下他?燕王真能容得下他?
过河拆桥、鸟尽弓藏的事儿,还少吗?
就只怕,到那时候,想再回去做个富家翁,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杨沅见钱侍郎端着茶,只是低头不语,这才感觉有点不对劲儿。
你这都副宰相了,还不满意吗?
总不好立刻让你做首相吧?
虽然老魏早就嚷嚷着想要告老还乡了。
杨沅便清咳一声,道:“钱侍郎有什么为难处,只管说来,本王这里能解决的,一定帮你解决,打消你的疑虑。
本王解决不了的,也会请示两宫,让钱侍郎没有后顾之忧。”
钱侍郎轻轻叹了口气,道:“大王关爱,下官感激不尽。下官并没有什么为难之事,只是年纪大了,忽然走了神,想起一桩小事,恕罪,恕罪。”
杨沅看着钱端礼那如墨染一般、一根白发都没有的头发,还有那一条皱纹都没有的脸庞,心中很是无语。
你年纪大了,你走了神儿,你猜我信吗?
不过……,这是打算提条件了。
呵呵,提条件好啊,只要你肯提条件,就不怕你不站到我这一边儿来!
朝中,杨沅自有雷霆手段,而且他的朋友并不少,都可以扶持起来。
军中更不用说了,他朋友更多。
可是这个“野”,他的影响力就很有限了。
而在江南地区,再也没有比钱家更有影响力的人家了。
所以,只要钱侍郎肯提条件,在杨沅看来,那这事儿也就成了。
杨沅立刻放下茶杯,关切地问道:“钱侍郎家的事,怎么能是小事。
钱侍郎有什么为难事,只管说,只要本王帮得上忙,责无旁贷。”
钱侍郎轻咳一声,慢吞吞地道:“小女星若,生性刁蛮,素喜与其姊青鸢争胜。
唯其小青鸢一岁,未能参加去岁之选秀。
青鸢受封德妃,星若发誓,所嫁郎君定不逊于青鸢,方才甘心。”
钱侍郎抬起眼来,看着杨沅:“却不知大王府上,尚有侧妃之位否?”
第861章 开弓没有回头箭
“唯其小青鸢一岁,未能参加去岁之选秀”。
呃……
所以,昨夜是元旦。
昨天之前,她才多大啊?
这分明还是一个金钗之年的少女啊。
杨沅倒是能够理解老钱的做法。
巨室豪门,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蓬州吴家就是例子,原本在川峡地区,那是数一数二的豪门。
但祖先们政治投资失误,一步误,步步误,最后其影响力,只能龟缩到蓬州及周边地区了。
如果不是这一代的家主吴渊孤注一掷,以豪赌般的姿态选择了他,那吴家只能继续一步步没落下去。
一个庞大的家族之覆灭,除非遭来灭顶之灾,如诛九族的大罪,或如黄巢一般的地毯式大清洗。
否则其死亡,都是这样一步步呈现的。
其实,那未尝不是一种更大的悲哀。
每一代子弟都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家族一天天步入沉寂。
钱侍郎之前等于是投资打了一个水漂儿。
那位青鸢姑娘成功成为皇帝的妃子,结果仅百日功夫就发生了宫变,这个皇帝即将沦为废帝了。
因为他曾经的帝王身份太过敏感,他一旦成为废帝,那就无异于囚徒,哪里还有好日子可过?
此时的钱侍郎,应该就是这样一种赌徒心理:
一笔投资血本无归,他急需一个新的投资目标来翻本儿。
可是,小皇帝逊位在即,他为何要选择我呢?
不管是晋王还是庆王、恭王,都是皇帝的预备人选,他大可以等到皇帝谁属明确以后,再做决定啊。
为何他会选择我呢?
想到这一点,杨沅的脸色不禁渐渐凝重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钱侍郎已经投资了赵家,而且血本无归,赵家有负于他?
这种情况下,他完全不必再继续投资老赵家。
老赵家只要还在,就对他有所亏欠,那就够了。
但是不管如何,既然钱侍郎这个江南最大的地头蛇选择了他,那也就意味着……
在钱家看来,他这个如今无职而有权的燕王,竟比皇帝更有投资价值吗?
百官……也是这么想的吗?
这样一想,杨沅不禁心中凛凛。
……
慈安殿里,赵璩静静地躺卧在榻上。
方才他苏醒了一阵儿,只是精力严重不足,和欣喜若狂的亲人只说了几句话,便又沉沉睡去了。
他被直接留在宫里歇养了,王妃曲氏也被接进了宫来。
太皇太后吴氏、皇太后谢氏、晋王妃曲氏、小公主赵宁儿,此时就安静地坐在珠帘外面。
有淡淡的药味儿从病榻上传出来。
皇太后谢氏低声道:“官家现在由杨寿照看着。”
说是照看,明显是看管,不过这种基本的皇家体面,还是要的。
太皇太后吴氏深深吸了口气,道:“都是一家人,不必藏着掖着。
赵愭做下许多糊涂事,现在说是清君侧,实际上就是逼反了杨沅。”
皇太后氏谢氏有些不满,抱怨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父再有什么不是,那也是君父,燕王未免也太……太……”
赵宁儿听她抱怨杨沅,有些不乐意了,替杨沅辩解道:“母后,分明是皇兄做事不地道。
女儿向折夫人打听了一下,金国海州都统制王世隆之所以身份败露,就是皇兄的人干的。
母后啊,皇兄这分明是想让燕王死在金国,那你要他怎么做呢?他可不姓岳。”
吴氏听到这里,也不禁怒火中烧,冷冷地道:“想让燕王死在金国又算什么,他甚至亲手给叔父下毒!”
殿上,一时间又静下来。
再过许久,吴氏悠悠一叹:“我赵家,现在能牵绊住杨沅的,唯有璩哥儿一人。
璩哥儿还在,杨沅便依旧是我大宋的忠臣,璩哥儿若是不在了……”
赵宁儿期期艾艾地道:“小杨将军,他……不会吧?”
吴氏奇怪地看了赵宁儿一眼。
赵宁儿脸蛋儿一红,忙辩解道:“杨存中在朝,人称老杨将军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