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就看到了亭柱上一片明亮的灯光,灯光里站着一尾明丽的美人鱼。
“李……夫人?”
即将昏迷的杨沅突然精神大振:“夫人,救我!”
李夫人诧异地惊呼起来:“二郎?”
杨沅挣扎起来,从那金人尸体上拔下竹篙,拼尽全力,往亭栏上一搭。
李夫人一下子会意过来,也顾不得篙尖上满是血迹,探手向前,越过篙尖,抓住篙杆儿便往身边一扯,把那小船儿扯到了亭下。
杨沅双手抓住已经有些裂开的亭栏,费尽全力向里一翻,滚倒在亭栏的木质坐板上。
然后,他就看到蜷缩在地像只大虾一般的刘莫。
这一幕……莫名地有点熟悉。
“他是金人?”
船被拉到了亭下,借着柱上的灯光,李师师一眼就看到了船上那人的发型。
她本来还想问问杨沅这边是发生了什么事,这一看,自己已经猜出了几分。
她可不知道杨沅这个“皇城司”的身份是假的。
一开始杨沅上门邀请她为女师的时候,说的是为了让父亲接受丹娘,所以要把丹娘打造的气质高贵一些。
但当时介绍自己身份时,他说的就是皇城司探事官。
这是为了避免李师师和丹娘聊天时露出马脚。
因为丹娘当时所知的他的身份,也是皇城卒。
到后来他和李师师被堵在茶室里,向李师师解释真相的时候,也只是撇清了他和丹娘是一对情侣的事。
在李师师眼中,他依然是一个皇城卒。
这时在船上与一个皇城卒生死相搏的金国人,还能是什么人?
当然是皇城卒抓捕的金国奸谍。
“你的伤重不重?”
李师师蹲下来,本想检视杨沅背部的伤势,可是手往他肋上一搭,杨沅就疼得一抽搐。
李师师这才发现,杨沅的肋下也有血迹殷然,不是浸染的模样,而是从里边渗出来的。
这时,杨沅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人在生死关头,靠意志力强撑出来的状态,一旦这股劲儿泄了,就无法维持了。
但,杨沅虽然虚弱到了极点,大脑却处于一种极其空明的状态。
先前自料必死,所以很多事他不想去想,想了也没有用处。
可现在既然逃出了生天,他在议事堂承尘上面所听说的秘密,就有大作用了。
但是,秘密一旦泄露,也就是不是秘密了,对方必然另起谋划。
除非,他们认为秘密没有泄露。
想到这里,杨沅一把抓住了李师师正要检查他伤势的手。
他盯着李师师,吃力地道:“你……务必藏起这具金人尸体,不要叫人找到。连夜去……后市街陆氏……骡马行,找鸭哥。叫他……叫他明天务必想办法偷一具尸体来,毁坏了面目,叫人难以辨认,然后再……和金人尸体弃之一处……”
李师师何等慧黠,目光一闪,道:“你要造成你已死的假象给你的敌人?”
杨沅点头,强调地道:“事关……社稷,千万……疏忽不……”
杨沅再也撑不住了,肋下的创伤,背部的重击、多日来的紧张、今夜的耗力过巨,让他一下子晕厥了过去。
“二郎,二郎……”
李师师唤了两声,杨沅寂然无声。
李师师试了试他的鼻息,还有气儿,李师师不禁松了口气。
“事关社稷,需要假死……”
李师师看看杨沅,又看看船上那具面目狰狞的金人尸体,然后把目光投向了昏迷在地的刘莫……
灯把光影,投在了亭下。
亭中地面上,灯影映出了一道袅娜的身影。
那道影子举起了一根棒子。
仔细看的话,应该能辨识出,那不是一根棒子,从它头部的形状来看,那是一根铁骨朵。
然后,那道身影便握紧了铁骨朵,向地面上躺卧的一道人影砸去。
地上那道人影猛然痛醒,有片刻的挣扎,然后就在铁骨朵的重击下,软软地不动了。
一下、两下、三四下……
狠、准、稳!
直接砸烂一个活人的脸面,直到他气绝,毫不手软。
时人曾赞曰:“师师不仅色艺冠绝,且慷慨飞扬,有丈夫气概,以侠名倾一时,号‘飞将军’,争辉彤史也!”
第145章 张公公,你说谁不是男人?
杨沅再醒来时,发现他已身处一座静室之中。
他躺在锦幄内,肋下缠了绷带,伤口有丝丝沁凉之意,应该是用了加了龙脑香的上好金疮药。
李师师折腰坐在榻边,灯光斜照在她身上,宛如昙花一朵,比月生辉。
她正用一只如玉的小碗,喂他喝参鸡汤,见他睁开眼睛,脸上不禁露出喜色。
“二郎醒了?”
杨沅恍惚了一下,虚弱地问道:“夫人,现在是什么时辰?”
“天还没亮呢!”
杨沅有些心安,如果已经晕迷了三五天,可能就要误了大事了。
“夫人可已通知了鸭哥。”
“妾身没有去。”
“怎么……”
“二郎可还记得那个刘莫?”
杨沅又想起了昏迷前看到过的那张脸,当时无暇顾及,也不曾问过他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杨沅道:“记得,如何?”
李师师道:“他对妾身怀恨在心,追踪到那小亭之中,欲行不轨,被妾身打死了。”
杨沅轻“啊”了一声,没想到那小子,到底还是“石榴裙下死”了,倒也求仁得仁。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他在叮嘱李师师帮他制造死亡假象之前,那个刘莫还是活着的。
他是被师师姑娘生生砸死的。
这厮一而再,再而三地威胁到了李师师的清白和性命。
以“飞将军”李师师的脾气和做事的果断,她当初还是一个妙龄少女时,就敢对执掌一国军权的太尉、对登基坐殿的伪皇帝行刺,就算没有杨沅这个事儿,这次她也是绝不可能再让刘莫活着的。
如今,不过是废物利用罢了。
李师师道:“恰好二郎有所嘱托,我便把二郎的衣衫与他换了,用那金人的铁骨朵,毁了他的脸面,推到小舟之上,现在已不知飘荡到何处去了。”
杨沅听得一阵哑然,他一开始就压根没想过拜托李夫人去帮他做这件事,而是想找鸭哥帮忙。
毕竟,一个妇道人家,不仅找一具尸体很难,更没有胆子去破坏那尸体的容颜。
可李夫人……实在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忽然,杨沅心思电闪,不由色变,失声道:“不好!”
李师师黛眉轻颦,道:“怎么了?”
杨沅绝望地道:“我肋下有一道贯穿伤。伤我的那人是知道伤了我的,可刘莫身上……”
李师师莞尔一笑:“原来如此,给你脱衣裳的时候,妾身就已看见你肋下的伤了。妾身也不知道是何物所伤,比对了一下伤口,便用妾身的金钗,在他两肋下,也戳了个洞。”
杨沅:“……我,正是被一枚金钗所伤。”
李师师娥眉一挑:“你的对头之中,还有女人?”
杨沅想到那位万大娘子,心有余悸地道:“不错!我没想到,他们四人之中,武功最高的,不是那三个男人,而是……我大意了。”
随后,他又自嘲地一笑:“不过,以当时情形,我纵然不大意,这道暗器,我也避不过去。”
李师师对他的经历满是好奇,但是想到他的身份,应该是不便告诉自己的。
李师师便道:“妾身对于医术,略通一二,且手中就有上好的金疮药,便自行给你包扎了,实是因为不知你如今在做何事,方不方便去请郎中。”
杨沅已经知道,这位李夫人所说的略知一二、略懂三分,那都是精通的谦词。
所以,杨沅便道:“万万不可请郎中,我现在的身份,不可示人。”
李师师点了点头,幸好她已经想到这一点了。
当时她布置完了小船上“同归于尽”的假象,把小船推开,那根木棒也抛进河去,便在那里等陈二娘。
最后由陈二娘把杨沅给背回家来。
陈二娘是她买下的婢妇,和她有着主奴的人身从属关系,自然不会出卖主人。
饶是如此,李师师对陈二娘也只说是在此等候时,适逢故人为歹人所伤,没有说出实情。
杨沅想了想,虽然他语焉不详,但李夫人的处置已经称得上是完美了,应该能瞒得过他的对头。
想到在议事堂所听的秘密,杨沅心中一阵兴奋。
他本以为,他的复仇,到今夜就是尽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