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在乌古论元忠的随从当中,本想看看完颜驴蹄在这个时候兵临城下意欲何为,却不想完颜驴蹄竟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不由得脸色铁青。
……
对面中军,杨沅冷冷地道:“李太公,你此举实属多余了。
一个庞大的家族,传承了多少代的人家,会因为一个人的荣辱生死而改变立场吗?”
李太公笑道:“杨学士这就开始怜香惜玉了么?
放心吧,老夫不会对盈歌姑娘不利的。”
杨沅当然不肯承认,承认了岂不是要被李太公拿捏?
杨沅淡淡地道:“杨某只是觉得,你们如此做法,除了收获乌古论家族对你们的刻骨仇恨,实在毫无用处。”
“用处,还是有的。”
李太公微笑地说了一句,眯眼看向前方,眼角的鱼尾纹微微地挑了起来:“老夫是在逼元忠当众做出抉择。”
李鸣鹤往城头看了一眼,又道:“老夫也是在逼完颜雍做出抉择。”
“他们如何抉择,李太公不是早就知道……”
杨沅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
他本来觉得李太公如此手段未免幼稚,此刻却是怵然一惊。
不对!
结果,李太公知道,李太公其实什么都知道。
李太公是在利用人性做文章,是在打一场心理战。
这件事之后,完颜雍和乌古论元忠心里会被埋下一根刺,令双方渐渐产生芥蒂。
乌古论元忠拒绝接受胁迫,第一反应,是叫人觉得他忠心。
但静下心来再想一下,恐怕完颜雍就不会这么看了。
如此理智、如此冷酷的取舍,会让完颜雍对乌古论元忠生出忌惮。
这个人今天可以为了乌古论家族的利益,毫不犹豫地牺牲他的亲妹子。
那么有朝一日,当舍弃他完颜雍对乌古论家族更有利时,元忠会如何选择?
还有就是,元忠一定不会胁迫,那么不管他的妹子是被杀掉还是受人凌辱,他对完颜雍都会心生怨恨:
为什么我被逼做出愧疚一生的决定,你却袖手旁观?是为了考验我对你的忠心吗?
此事之后,完颜雍分配利益的时候,只要稍稍让乌古论家族不满意,乌古论家族都会觉得完颜雍亏欠了它。
可完颜雍又不止乌古论氏一个心腹,势必不可能把所有的好处都往乌古论家族倾斜。
杨沅的汗毛竖了起来,他忽然觉得,自己以前有点看轻了这位李太公。
会不会自己的图谋,这个老头子心里也都一清二楚?
只不过不管自己是出于什么目的,现在的所作所为,都是对叛军有利的,所以李鸣鹤才会顺水推舟陪他作戏?
一时间,杨沅觉得这个李太公,有些莫测高深起来。
李太公似乎全未察觉杨沅心思的变化,他抚着胡须,凝视着前方,微笑道:
“既然杨学士和盈歌姑娘有过一段情,老夫自然会成人之美。
杨学士放心,今晚,她就是你的了……”
今天这一计,他不但要用近乎阳谋的手段,在完颜雍和乌古论元忠之间制造裂痕,也要让盈歌和她的家族产生裂痕。
哪怕这个女子足够聪明,明白他的用意,这个裂痕也依旧会出现。
就像一户贫困人家有两个孩子。家里倾其所有也只能供养一个成才。
如果资源平分,整个家庭会继续沦于平庸,子孙后代永无出头之日。
可是即便家庭里每一个人都明白这个道理,被放弃的那个,大多数依旧会满怀怨恨。
所以,这一局,无解。
于李太公而言,今日之后的乌古论盈歌,就只是盈歌了。
乌古论家女儿的这层身份已经没有用处,把她送给杨沅,也不用担心杨沅和乌古论家族因为她而缔结关系。
李太公含笑看向杨沅:“盈歌姑娘可不是学士挚友之妻。
今夜,学士可以‘小登科’了。”
……
乌古论元忠骑在马上,大叫一声:“小妹!”
他忽然把牙一咬,就摘下弓来。
他没有权力为了妹妹一人,改变家族的立场。
哪怕被绑在对面的是他的父亲,是乌古论氏当代的族长。
可是,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妹被凌辱。
那不仅是小妹的耻辱,也是乌古论家族的耻辱。
乌古论元忠迅速认箭搭弓,血玉扳指扣紧了弓弦。
这枚血玉扳指,还是小妹盈歌去年从宋国回来时,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乌古论元忠双目赤红,双腿一磕马腹,就要冲上前去,亲手射杀盈歌。
突然,自他侧后一名骑士狂卷而过。
随后,便是众侍卫的惊呼声:“大王!”
元忠讶然看去,就见侍卫打扮的完颜雍双腿控马,疾驰如飞,手中一张弓,已然弓开如满月。
对面完颜驴蹄的人早就得了吩咐,哪怕他们解了甲,弓和箭也都放在俯身可拾的位置。
乌古论元忠摘弓磕马的瞬间,他们就迅速俯身,拾弓搭箭一气呵成。
这些侍卫都是完颜驴蹄特意挑选出来的神射手。
完颜雍的箭术极是高明。
他快马疾驰,迅速切入一箭之地,然后借着冲势,凌厉的一箭贯向马车上的盈歌。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盈歌,表兄送你一程!”
完颜雍大喝一声,利箭锐啸,激射而出,直奔乌古论盈歌。
李太公的用心,完颜雍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
这是充分拿捏了人性的阳谋,不管元忠如何抉择,都将成为他的心魔。
如何破局?
那就是不让元忠做选择,这个恶人我来做!
完颜雍几乎是刹那之间就想到了这个办法。
他一箭射出,依旧用双腿控马,右手一翻,便又去箭囊中抓箭。
在战马划着一道弧形,从叛军阵前掠过的时候,完颜雍已经抽箭在手,再度搭箭。
“嗖嗖嗖!”连珠三箭,射向完颜驴蹄。
完颜雍用的并不是一弓搭三箭之法。
一弓搭三箭,箭矢难以及远。
要想射的又狠又准还要快,可以用连珠箭法。
完颜雍从箭壶中抽箭的时候,就直接抓出了三枝羽箭。
他用指缝分别夹住了两枝箭,一枝箭射出,第二枝箭立即扣弦引弓。
他用的是“小架射法”,这样射速更快。
于此同时,对面那些乔扮侍卫的神射手,也是箭矢纷飞地向他攒射过来。
完颜雍后面,乌古论元忠和护驾的侍卫正向他匆匆赶来,同时认箭搭弦,一轮箭雨便抛射出去。
完颜雍射向乌古论盈歌的那一箭又快又狠,却……不准!
当他引弓的时候,马车上看押乌古论盈歌的两名甲士就把盈歌摁倒在了牛皮上。
“笃~~”
完颜雍的一箭,“准确”地射在了车挡板上。
如果这一箭再往上提几分,而且盈歌依旧站在那儿的话,倒是能够正中她的心口。
车把车一提缰绳,吆喝连声,急急让马车转向,狂奔而去。
完颜雍这一箭,压根就没想射人。
他想要的,只是破解元忠被迫做出抉择的困局。
至于乌古论盈歌被带回去之后,是被完颜驴蹄收房,还是被丢给愤怒的叛军糟蹋,那都无所谓了。
只要不是元忠被迫做出选择,就不会影响他们之间的信任与情谊。
完颜雍的连珠快射,完颜驴蹄没有全闪过去。
他的肩窝中了一箭,箭矢倒钩挂在了甲胄上。
完颜驴蹄吓了一跳,拨马便走。
完颜雍连珠箭射罢,也迅速圈马往回逃。
对方神射手的箭矢向他攒射过来,被他险之又险地避过。
只有两枝箭射中了他。
一枝箭射中了他的胸口,从甲胄上滑了过去。
射中这个位置,即便是正面射中,也产生不了多少杀伤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