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有大军屯驻,山下这处酒楼生意就甚好,来此喝酒的,多为军汉。
寇黑衣从角门直接进了后院,便见到了饭馆的掌柜。
掌柜的名叫秦方泽,矮胖的身子,笑眯眯的眉眼,活像个弥勒。
一见寇黑衣来了,秦方泽很快打发走了几个身边人,把他领进了房中。
秦方泽头戴一顶方巾,身穿一领石青色的直裰,很是富态的身材。
给寇黑衣斟了杯茶,便笑眯眯地道:“朝廷钦差已经到了南郑,很快就会来定军山了。”
“哦?这么快?”
寇黑衣微微有些惊讶。
朝廷派大员来处理此案,一路舟车,必然要花费不少时间。
只不过,寇黑衣没想到朝廷并没有从临安派遣京官,而是通过金牌军驿传讯于潼川,就近调了杨沅过来。
秦方泽道:“不错,咱们可以着手布置了。”
寇黑衣道:“朝廷钦差到此,兼之此地军将已对杨政生出嫌隙,到时候护卫必然森严,我们得巧妙筹谋,才能行博浪一击。”
“不吉利,博浪一击,张子房可是失败了。”
“呵,但秦始皇还是死了。”
秦方泽摇头一笑:“我们在利州经营多年,田庄、酒肆、店铺伙计、佃户长工,乃至杂兵役卒里,多有安插人手,集结起来,也有七八十人,总之,全由你来调派安排了。”
“好,我只需要他们帮我制造机会,动手的人不需要那么多。”
寇黑衣道:“你帮我尽量打探清楚情况便是。”
“基本情况,现在已经打探到了。”
秦方泽道:“朝廷钦差,携有护卫三十六人。杨政派了他的心腹,掌书记陈涿光与之同来,携有一都人马。”
“钦差是何人?”
“这位钦差,可不得了。你要能杀了他,必然朝野震荡,川峡是要闹个地龙翻身的。”
“哦?来了一个宰执还是某位尚书?”
“也差不多。”
秦方泽不笑了,肃然道:“他是大宋右谏议大夫,如今潼川府路经略安抚使,杨沅。”
寇黑衣脸上的神情顿时一僵。
秦方泽得意地道:“怎么样,这样的大人物,一旦把他干掉,效果必然极好。”
寇黑衣深深地吸了口气,忽然道:“随其同行者,是杨政的心腹陈涿光?”
“不错。”
寇黑衣点点头道:“我们可以盯一下此人,杀了他,就足以激怒杨政,挑起杨政与定军山驻军之间更大的矛盾。”
秦方泽一愣,道:“如果死一个钦差大臣,岂不更好?而且,这位钦差大臣可是如今的潼川路经略安抚使,他死了,将会令川峡为之动荡的。”
寇黑衣叹息一声,道:“你以为,杨沅是那么好杀的?”
寇黑衣摇摇头,道:“我潜伏于大宋枢密院期间,就与此人有过接触。我的身份,也是此人揭穿的。”
“这个人,心细如发,缜密异常,稍有异状,就能被他发现端倪。而且,此人一身武功,十分超卓,就算是我,也不是他的对手。
以他如此武功,只要一击不中,他就有余力逃出重围,到那时我们功败垂成,大好局面都要毁于一旦。”
寇黑衣望着秦方泽正色道:“杀了陈涿光,足以挑起利中杨家军的内乱,足矣。如果能杀了杨沅当然更好,问题是相比于失败的风险,我们还是应该做出更稳妥的决定。”
秦方泽想了想,点头道:“反正,此间事务,是由你全权负责的。我等遵你号令行事便了。”
寇黑衣满意地一笑,拍拍秦方泽的肩膀,道:“目标改为陈涿光,等他来了定军山,你们摸清他的行迹,配合我来动手便是。”
寇黑衣笑吟吟地走出了酒楼,走出酒楼时,怀里已经抱了两坛子用草绳系着的老酒。
他把酒坛子搭在马背上,似乎此番下山就是为此而来。
踩着马镫乘上坐骑的时候,寇黑衣抬头向远方看了一眼。
“杨沅,杨沅,杨澈啊,你这兄弟,还真是阴魂不散。
你若在天有灵,就保佑我和他不要对上吧,别搞我了,真的好烦!”
第694章 诡谲重重
驷马轻车,百余名骑卒,一路到了定军山下。
依托着这支驻军,山下的小镇十分的兴旺。
商贾、兵丁、江湖客、背篓客、挑夫、马贩,比比皆是。
只不过商业上,此地的发展比较畸形。
像钱庄、银行、头面店、胭脂行一类的地方是没有的。
倒是酒楼、茶肆、青楼,乃至在临安城绝对不可能公开见到的赌坊,这里都明目张胆地挂着幡子。
赌徒们大呼小叫的声音,烟花女子沿街抛送的媚眼儿,把一种由欲望和野蛮织就的畸形繁荣呈现了出来。
定军山下,驻军已经派出人来迎接钦差上山。
但,诸将不曾远迎,比起杨政的降阶相迎,形成了鲜明对比,也把定军山驻军将领们的微妙心态表露无疑了。
陈涿光见了,心中便有不悦之感。
就算裘皮儿真是杨太尉杀的又如何?
你们都是杨太尉的兵,这是给谁甩脸子看呢?
这些骄兵悍将,看来对太尉早有不恭之心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太尉想收拾他们,也在情理之中了。
他却不想想,在大宋朝廷眼中,西军三帅臣又何尝不是如定军山诸将一般嚣张。
陈涿光悄悄看了眼杨沅,本以为杨沅会为之震怒。
毕竟,年纪轻轻,就成为一方封疆大吏,杨沅应该心高气傲,容不得人轻鄙才对。
但一眼望去,却见杨沅气定神闲。
陈涿光微微一讶,旋即暗生钦佩,难怪此人如此年轻便成了紫袍的官儿,这心性着实少有人及。
定军山诸将领是否亲迎,是否执礼甚恭,杨沅是真不在乎。
蕞尔小事罢了,他真正关心的还是大宋的军国大计、长策大略。
此来,他不是为了继续在临安的角色,充当一个什么破案如神的大清官,而是要如何利用好裘皮儿之死,破坏杨政靠向利西吴家的计划。
定军山诸将的些许冷遇,他怎么会放在心上。
直到穿过一道道官兵把守的军营大门,到了驻军营地,才见一员员将领肃立在辕门之外。
杨沅和陈涿光相继下了车,杨寿顶盔挂甲,紧跟在杨沅身侧,左顾右盼,目光炯炯。
因为他智商的缺陷,再加上杨政对这个孙儿既怜惜又宠爱,所以从不舍得叫他做什么。
殊不知杨寿智商固然有缺陷,却也能感觉得出别人对他的态度。
他知道人家都觉得他傻,不愿意让他做任何事,也是因为他傻。
而杨沅能让他亲兵队长,这让杨寿格外欢喜,他觉得自己也是有用的。
所以,他一定要做好这个侍卫长,绝不能办砸了差使,真的证明--他傻。
杨沅和陈涿光一下车,定军山驻将便拥上前来。
众将领中间,簇拥着一个美妇。
美妇身上套了一件素青色的褙子,袅娜的腰肢间束了一条带孝的缟带。
一头黑亮润泽的挑心牡丹髻上,插了一支长白玉簪子,额上也系了一条孝带。
因为正在孝期,身上没有什么珠玉花钿的装饰,脸上也没有施过脂粉。
那一张清水脸蛋儿莹润嫩白,虽然因为已是三旬妇人,肌肤不似少女一般紧绷,却因而有了一种松驰、妩媚的雍容。
陈涿光跟上一步,急急小声道:“她是裘皮儿的遗孀,徐夫人。”
杨沅听在耳中,未作表示,再走上两步,徐夫人脸含悲戚,向杨沅一睇,便盈盈拜了下去。
“未亡人徐氏,见过杨抚帅。”
“夫人快快请起。”
杨沅虚扶了一把,柔声道:“裘将军不幸过世,这亦是国家之大不幸。夫人还请节哀顺变。”
徐氏眼睛湿润了,幽幽地道:“拙夫骤逢不幸,还请抚帅为我裘家主持公道。”
“娘,我爹已经死了,这就叫人走茶凉。他们官官相护,怎肯为我爹主持公道,你拜他做什么。”
随着声音,一个戴全孝的年轻人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
他仇恨地瞪了杨沅一眼,大声道:“娘,这位钦差是杨太尉的族弟呢,你能指望他主持什么公道?”
陈涿光脸色一沉,森然道:“裘定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想说裘将军之死,和太尉有什么关系?”
裘皮儿的长子裘定军冷笑道:“我不知道啊,但流言四起,我身为人子,总不能当听不见吧?
朝廷为什么派人来?还不是因为信不过太尉查办,朝廷派人来了,却是杨太尉的族弟,你让我如何相信他能为先父主持公道。”
“你好大胆!把他给我拿下。”
“拿吧拿吧,是不是杀了我,才正合你们心意?”
定军山诸将连忙一拥而上,其中一个统领拦在裘定军前面,向杨沅陪笑道:“裘将军离奇暴毙,裘公子悲伤于父亲之逝,情绪激动了些,抚帅莫怪。”
其他几员将领也都拦在前面,七嘴八舌替裘家大公子裘定军解释。
可是明明此时发生冲突的是陈涿光和裘定军,他们却绝口不提陈涿光一句,仿佛根本没看见他似的。
杨沅心中一哼,徐夫人扮可怜,裘公子扮愣头青,其余诸将负责控制火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