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真卿百思不得其解,但结合这么多天鲁炅都未曾返回襄阳,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状态来看,他极大可能是孤身投降了汴州那边。
至于原因,颜真卿不知道,也不想再追究了,因为没有任何意义。
他只知道,鲁炅的逃亡,让他里外不是人,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开口辩解。
“来人啊,将鲁炅的家眷下狱。五日之内,鲁炅若是不来襄阳复命,斩立决。”
李璬冷声下令道。
“陛下!鲁将军一定是有苦衷的!请让微臣想想办法吧!”
颜真卿连忙站起身,对着李璬躬身行礼道。
他明白,这回是真的出大篓子了!
“颜相公,朕相信你对朝廷是忠心耿耿,没有你,就没有朕在这里端坐。
但这次,你也被鲁炅给蒙蔽了啊!”
李璬痛心疾首的说道。
鲁炅为什么会跑,其实李璬是有所体会的,他一点也不傻。
如果一个人知道在即将回家的路上,有一只饿极了的老虎,蹲在田野的草丛里等着自己,那他还会不会如期返回?按照既定路线返回?
答案是不会,至少也得绕个路。
同样的道理,鲁炅知道卢杞已经有杀他的心思,企图将他和颜真卿一起斗倒,那么他就会什么也不想,然后扔下自己的部曲,乖乖回襄阳么?
答案也是很明显的,不可能。
鲁炅没有领兵反叛,说明他本意并不想反。但他逃亡不回襄阳,说明他也不想坐以待毙。这两者并行不悖,没有什么矛盾的。
然而,李璬知道这个,却不会将其点破。
同样的道理,他需要打压颜真卿,却不会将颜真卿革职。如果颜真卿不在了,那么卢杞势必坐大。
以卢杞的人品和行事风格,这位坐大后,可未必如颜真卿那般实诚办事。
将来,李璬还准备将卢杞挂路灯以平息争议呢,可不能让这位没了制约。
“颜爱卿,洪州那边的事情,你就不必再过问了。卢尚书说他有筹集粮饷之策,就交给他来办吧。”
李璬叹息说道,一边说一边摇头。
他知道卢杞是什么心思,那位满口跑火车,泼脏水不尽不实。不过卢杞说他有办法解决目前朝廷财政困难的问题。
为了安抚卢杞,李璬不得不借着鲁炅的逃亡做文章。这也是拆解掉颜真卿“废立天子”的能力。
可谓是一石二鸟。
哪怕李璬几乎百分百确定颜真卿不会干这种事,但是权力斗争的原则,都是看有没有能力,而非是有没有意愿。
“微臣,遵旨。”
颜真卿对着李璬深深一拜,无声叹息。他瞥了一眼面有得色的卢杞,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此时此刻,颜真卿心中冒出一个疑问来。
李璬看上去并非昏聩之君,朝中也没有军阀和节度使掣肘横行霸道,更没有宦官干政。
但为什么新朝廷就是发展不起来呢?到底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了?
他第一次对某些事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失魂落魄的回到家,刚刚一进院子,就看到长子颜颇一脸兴奋的走过来,对颜真卿大喊道:“父亲,伯父从汴州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人好着呢!一点事情都没有!”
颜真卿一愣,直到看到穿着麻布衣的颜杲卿坐在堂屋,这才恍然大悟。
方清居然把颜杲卿放回来了!
要是从前,颜真卿肯定欣喜若狂。但现在他看到颜杲卿,只觉得嘴里满是苦涩的味道。
第719章 政治动物的形状
汴州,开封府衙书房门前,卢迈手里拿着一叠卷宗,正在犹豫要不要推门而入。
方重勇这个“主公”,总是让他感觉到了无形的压力。
“卢先生,官家说让您直接进去就行,不必这么拘礼。”
大聪明走出书房,对卢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卢迈连忙对大聪明叉手还礼,随即跟着对方进入了书房。不出所料,方重勇正在批阅卷宗。
其实作为枢密院内掌管私密情报的负责人,卢迈真的很想听到关于方重勇的“破烂事”。比如说欺男霸女,比如说荒淫无度,比如说沉迷享乐之类的。
类似这样的人,因为格调很低,所以会让下属们感觉亲近。
比如说类似卢迈这样的核心幕僚们都会想:哦豁,原来主公也是衣冠禽兽呀,那就好说了。
大家便会不由得认为,自己也不必那么严肃,于是肩膀上的道德负担便轻了不少。
但方重勇不是这样的,他在这方面几乎是个“六边形战士”,平日里非常克制,没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事情。
花边新闻远没有现在的傀儡天子李偒多。
不管方清以前多么荒唐,起码入主汴州以后是这样,对自身要求非常严格。
如此自律的“官家”,让卢迈他们这样的核心圈子成员,时常感觉压力很大,不敢造次。
倘若主公都不去嫖妓,下属们却经常去,万一将来因为这个被收拾了怎么办?
很多道理是明明白白摆在那里的。
上面的人不肯做,下面的人要做就压力山大!
“近期河北有什么事情么?”
卢迈落座后,方重勇将毛笔放在笔架上,伸了个懒腰问道。
看起来很是随和。
“回官家,河北免田税三年,兼有均田亩之策,流民正在大量返回乡里,重新登记户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卢迈轻声禀告道。
史思明的“大燕国”,这几年倒行逆施,压根没什么人怀念,自然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不过,最近汴州似乎有谣言……”
卢迈欲言又止。
“三皇为官,五帝为家,所谓官家,便是要超越三皇五帝,乃是皇中之皇,你要说的不就是这个么?”
方重勇忍不住嗤笑道。
卢迈面露尴尬之色,随即点点头道:“确如官家所言。”
近期汴州谣言四起,特别是在读书人当中,很多人都在说方重勇刚刚讲的那段话。
简而言之,就是说方清野心极大,非同小可。别看现在他不**,单看“官家”这个名字,就知道这厮是要当三皇五帝那样的大佬。
比造反还离谱!
“既然他们都这么说,那本官这就跟李偒打个招呼,让他禅让如何?”
方重勇似笑非笑的反问道。
卢迈讪笑行礼,并不接茬,这话压根没法去接。
“无聊之人,让他们说便是了。”
方重勇摇摇头,懒得理会这种破事。
“官家,其实您可以稍稍放纵一下自己的。若是您时不时去民间抢些貌美女子回府,这些流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卢迈低声建议道,其实他说的是个大实话。
别说方重勇本来就打算篡位,就算他是诸葛武侯那般的人物。要当臣子,也必须得“自污”。如现在这般行事,那是万万不可的。
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不玩网游,每天加班到晚上九点,回家还要学习,你还说你不是想上进?
像方清这种喜欢施恩于军中,深得基层丘八爱戴的大佬。就算他自己说以后不会篡位,也压根不会有任何人相信。
不篡位,你要那么得军心做什么?
“罢了,不说这些。近期荆襄那边如何?”
方重勇收起脸上的戏谑,沉声问道。
“回官家,颜杲卿已经顺利抵达襄阳,想来李璬对颜真卿是会有些看法的。”
卢迈翻出一个卷轴,将其递给方重勇,上面详细记录了围绕颜真卿所做的一系列部署。三人成虎,软刀子杀人,方重勇在这方面很擅长。
针对颜真卿的离间之策,已经在持续加码。
方重勇虽然私德很好,但在各种斗争方面,手段却是异常狠辣。但凡有缝隙就要插针,但凡有机会下死手,就不会手下留情。
“继续加码,密信给李光弼,将钓矶山(江西都昌县)水寨里的兵马收缩到鄱阳县,卖个破绽给于颀和梁崇义,把钓矶山水寨让给他们攻占。
至于枢密院的调令,就说朝廷准备进攻河东,打算调李光弼的兵马去河北参战,反正说要撤军就行。”
方重勇轻笑道,一旁的卢迈拿出毛笔飞快记录,方重勇说完他就已经写完了。
卢迈不懂军务,但是他懂情报,方重勇这是让他故意放出风声,来配合李光弼的军事行动。
于颀等人刚刚上任,肯定是小心翼翼。必须要让他们小胜几回,才能“优势在我”。
“元载说他已经说服鲁炅投降,现在正在浔阳待命,此事是否为真?”
方重勇又问。
作为没有皇帝头衔的“皇帝”,现在他这边几乎是面面俱到,所有的信息都要汇总后进行甄别。
卢迈又抽出一个卷轴,里面记录的,都是元载此番出使江南西道的事情。
他面色平静禀告道:
“元载去荆襄军水寨时,鲁炅已经被调职,元载的劝降信,也被于颀截获。
这件事,我们在襄阳的内线已经探知,可以互相佐证。
但元载运气比较好,鲁炅行船到赣江口,意志动摇,居然带着亲兵去浔阳向我们投诚了,刚好遇到狼狈回来的元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