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了,关中百姓,已经许久没见过正儿八经的天子了。
您去了,百姓们只会夹道欢迎,赢粮而影从。”
方重勇劝说(忽悠)李琦道,手中紧握缰绳,额头上出现一片细密的汗珠。
许久没有驾车,技艺都生疏了,此刻他不由得捏把冷汗。
要是现在替天子驾车的节骨眼出什么幺蛾子,那就丢脸丢大了!还是在全汴州百姓面前当众丢脸!
好在这一切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并非真要方重勇一路驾车带李琦去关中。
等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汴梁城,御驾的队伍就撤了,李龟年也领着乐工们返回汴梁城,在城中“义演”筹集军费。
那些护卫御驾的禁军士卒,纷纷脱下自己身上好看却不实用的纸甲,换上制式铠甲归队,骑着马在数十里地以外开路侦查。方重勇也领着一帮亲信去中军了。
一时间,刚才还风光无限的李琦,现在身边就只有霍仙鸣和几个负责他饮食起居的宦官而已,最多把负责基本安全的那十多个禁军侍卫也算上。
也不过是二三十人而已,和在汴梁城内前簇后拥的盛大排场完全不能比!
李琦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
傀儡,终究还是傀儡。排场和实权,是跟所尽义务相对应的。
李琦不负责实际事务,所以他的排场,就是表演性质的,是为了演给汴州百姓看的!
他与其说是天子,还不如说是个戏子。
无奈之下,李琦只好让宦官拿出箱子里装的那些“话本”“传奇”,一个人坐在马车里看书,连话都懒得说了。
潼关以东,是汴州朝廷的实控区域,土改政策正常推进,曾经的盗匪都纷纷放下手中的刀,回归原本的家园。
汴州军一路向西,整个过程十分顺利。几天之后,队伍途经洛阳,新安,来到渑池。
这里,曾经是秦昭王和赵惠文王会盟的地方。
古渑池城应该在渑池之东北,秦王与赵王会盟于渑池之西,渑水以北的黄土台上,这里确实是一个游山玩水的好去处,秦王是会选好地方的。
如今渑池城早已不在,但渑池依旧如故。渑通黾,其实是蟾蜍的幼虫,即蝌蚪。渑池就是渑水之首,而渑水如蝌蚪之尾。
趁着大军屯扎渑池之际,方重勇带着随军的亲信幕僚们,登上当年秦赵会盟的高台。放眼望去,渑池与渑水尽收眼底。
“官家,此地依山傍水可谓是小形胜之地,当年秦昭王选此地会盟,讹诈赵国之心可谓是不加掩饰了。”
李筌笑着解释道。
只听说过“形胜”,没听谁在前面加个“小”字的,方重勇好奇问道:“这小字从何说起?”
“官家,名山大川赵惠文王看不到,但是他看得到眼前这小形胜之地,也就感受得到,秦国在地理上对赵国有绝对优势。
所谓小嘛,也就那样咯。”
李筌指了指渑池,笑而不语。
所谓“小”嘛,就是看看就行了,感受一下山河壮丽。实际上一点鸟用都没有,渑池既挡不住秦军,也挡不住赵军。
如同一个缩小版的险阻关隘。
渑水要是有黄河的宽度和流量,渑池这里保证气壮山河!那就是“真形胜”了!
方重勇瞬间想到了前世房地产的售房沙盘,那只能说懂的都懂。
渑池附近有一块巨石,还人为的修建了几面石墙,不少骚人墨客在此题诗。
“邑带洛阳道,年年应此行。当时匹马客,今日县人迎。
暮雨投关郡,春风别帝城。东西殊不远,朝夕待佳声。”
方重勇看到上面字迹仍在的一首诗,名叫《送渑池崔主簿》,居然是韦应物写的马屁诗!
而且诗文看起来应该是写了没多久的,字迹还很清晰。旁边还有不少诗文字迹斑驳,很多已经残破不可辨识了。
韦应物这厮,居然已经混到汴州朝廷里面了,而且还在洛阳做官,他这个官家却不知道!
一时间方重勇感觉关中天龙人的底蕴,当真是深不可测。
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管理的地盘越大,就越是依赖手下人。
不管是什么朝廷,只要它还需要官员治理地方,只要它需要人才,那么这些人里头,必定有关中天龙人出身的。
只看多寡和职位高低罢了。
韦应物没了家族的加持,还要给这个“崔主簿”写马屁诗,显然不如当年在长安好混了。
在识字率低的古代,世家在官僚体制这方面有着先天优势。
要不要在上面题一首“潼关怀古”呢?
方重勇左思右想,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他向随行的军吏要来一支笔,在石墙上写下了一句话: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就写在了韦应物的诗句旁边,看得一旁的李筌等人目瞪口呆。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诗,有杀气啊!方重勇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呢?
一众幕僚们都在思索。
“官家,这个……”
李筌有些疑惑,想开口又卡住了,不知道该怎么询问才好。
“无妨,传令下去,明日清晨开拔。
告知三军将士,对阵吐蕃,除了以前战功的规矩不变外,斩首另有赏赐。
吐蕃人劫掠了河西五州,浮财无数,就看将士们谁能拿到手了。”
方重勇对李筌吩咐道。
“得令!”
李筌二话不说领命而去。
这次他担任行军长史,可谓是最高规格配置了。此举也足以见得方重勇非常重视此番对阵吐蕃,将其视为汴州朝廷建立以来的最重要战役!
“官家,要不要派人去吐蕃军中试探虚实?”
元载上前低声询问道。
“达扎路恭手段凶残,杀人不眨眼。只要有需要,可以震慑或者激怒对手,他从来都不忌惮杀人,更没有什么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说法。
你想立功本官心里明白,但派你去跟达扎路恭接洽,是送你去死。
你是本官麾下重臣,以后有的是舞台施展才华,岂能葬送在吐蕃军大营?”
方重勇劝慰元载道,婉拒了他的提议。
“官家!下官不怕死,就怕没机会立功啊!”
元载一脸激动的请示道,显然是不甘心就这么随军。
一个人的地位是怎么来的?靠口嗨?靠自怨自艾?
都不是,是靠功劳堆起来的!
元载立功心切,只要能立功,让他弑父他都在所不惜!
“李抱真上次回关中以后还没有消息,不如你去一趟河东军大营,问问李抱玉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吐蕃人不忌惮杀人,李抱玉还是很忌惮的,你去那边没有性命之忧。”
方重勇拍了拍元载的肩膀说道。
他眺望北方,离得并不算远的黄河,被高山阻挡,根本看不到。地理的限制,往往让人们的目光变得短浅,沉迷于表面上的安全。
希望李抱玉不要看不清形势啊,真要冥顽不灵,方重勇也不忌惮痛下杀手!
方重勇心中有些担忧,上兵伐谋,能够不动刀兵,就能把李抱玉压服,重新掌控赤水军的指挥权那是最好的,对于顺利平定河西有重要意义。
真要闹翻了,只会让达扎路恭笑死,无论是他还是李抱玉,都是输家。
可是很多时候,政治上的博弈,并不是一方的事情。遇到蠢猪一般的博弈方,自己这边再好的策略,也没有施展空间。
还是那句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尽最大努力就可以了。
……
方重勇不知道的是,他心里惦记的李抱玉等人,如今已经是急得跟热锅蚂蚁差不多。
李宝臣在渭州伏击吐蕃人的事情,动静很大,压根就不是什么秘密。
那些烧焦了的吐蕃军尸体,鸟鼠山附近的山道上随处可见,根本就没有人去收敛。曝尸荒野被野兽所食,那惨状当真是人间地狱。
偶然间过往鸟鼠山的旅客,将这些可怕的消息带到了关中,又是引起关中本地大户的一阵逃亡。李抱玉完全制止不住。
吐蕃人既然已经打到了渭州,那离长安还会远吗?
渭州就是挨着凤翔府的,历史上白居易曾经写过“平时安西万里疆,今日边防在凤翔”。如今的情况,其实和历史上吐蕃军入侵的路径高度一致。
李抱玉在河西数十年,久经战阵,又如何感受不到现在局面的险恶?
如果可以躺平,他早就躺了。只是,李抱真带回来的消息,让他完全高兴不起来。
现在河东军屯扎于长安以东不远的新丰驿,以驿站为中心建立了几座大营,并在此地布防。
李抱玉压根就不敢进长安。一旦进入长安,大军的调度便分散了,遇到敌军攻城,难以形成合力。到时候败亡不远,还谈什么以后?
长安这个巨坑,易入难出。手里要是没有十万兵马,不要想着据守长安什么的,没那个能力。
此刻新丰驿的正堂内,李抱玉正在主持军议,将李抱真带回来的消息告知了众将。这不说不要紧,一说彻底炸锅了。
以论氏五兄弟和辛云京为首的赤水军一系将领,坚决要求归顺到天子李琦的旗下,跟汴州朝廷合流,然后打回河西,收复凉州。
而另外一些非赤水军一系的将领,则是希望回归河东自守。
反正,谁也没有提要据守关中的。大家都看出来了,现在的情况,要么归顺大势一方,成为收复河西的急先锋,立功后战后再来谈地位。
要么就回河东苟着再说,反正河东地势险要,汴州朝廷要收复河东,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呢。这年头,死个人不比死条狗更难,想以后如何如何,等活到以后再说也不迟!
然而,这两样,李抱玉都不想选!
如果在河东当土王八就行,他怎么会来关中呢?他又何苦瞎折腾呢!但交出赤水军的兵权,归顺汴州朝廷,他心中又有点不甘心。
多年奋斗,回归原点,那不是白奋斗了?
“李节帅,您是有什么忧虑么?
归顺朝廷,奉李琦为天子,收复河西,回归凉州,不是我等夙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