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军三百人为一营,马军一百人为一营,每一部下辖数营到十营不等。一部之中各营皆有小寨,各部之间单独管理又有大寨。
这就是唐军精锐的扎营之法,所谓敌军夜袭就会炸营的情况,对于这些精兵来说,都有预案管理,处置的速度非常快。
整个大营就像是一个小城镇一般,没有向导的话,很容易迷路。
现在方重勇带着天子李琦来到其中一部的营门口,却发现连哨兵都没有!
他们只好小心翼翼的策马前行,进入大营。穿过空无一人的营盘之后,很快眼前霍然开朗,不远处大营被丘八们团团围困,压根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是什么人?”
看到方重勇和李琦策马靠近,一队巡哨的骑兵冲过来将二人围住,不过没有动刀兵。
毕竟,方重勇马上挂着天子的节杖呢!一看就不是凡品。
再加上李琦身上穿着龙袍,即便是边镇丘八没怎么见过龙袍,但好歹还是看得出来的,不会连这点眼力劲都没有。
“本帅就是方清!这位是天子!尔等还不下马行礼!”
方重勇面色肃然,将马背上的节杖高高举起,环顾众人大声呵斥道。
“不知官家和天子驾临,死罪死罪!末将这便带二位去中军大帐!
辛将军已经派人去请天子了,没想到……”
这位执勤的校尉也是没料到,大名鼎鼎的方清居然带着天子孤身入营!这胆量简直无敌了!
一行人连忙翻身下马,跪下行礼。
“我等孤身前来,是因为赤水军是勤王的兵马!是自己人!
诸位请带路吧!”
方重勇露出微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好好好!末将来给官家牵马!”
那位执勤的校尉大喜,慌忙不迭的走过来,牵起方重勇胯下战马的缰绳。
这就完了?
李琦瞪大眼睛,完全不敢相信事情居然这么顺利。
他幻想中的屡经磨难,受伤流血,以及晓以大义说服叛军之类的剧情完全没有发生。
他们就是这般顺利的进入了大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陛下,微臣说过,赤水军是为大唐打了一百多年仗的雄师劲旅。
他们的忠诚,是不必怀疑的。我们孤身前往军营即可,托付信任不在话下。”
方重勇对李琦“大声密谋”,以至于四周护卫他们的丘八都听到了。这些人都不由得挺直了腰杆。
不一会,他们就在一众丘八的护卫下,来到了帅帐。此刻军中将领云集,似乎是在商议什么事情。辛云京坐在主座上,眉头紧皱。
这些将领看到方重勇来了,有认识他的人连忙上前单膝跪下行礼,脸上写满了激动!
“官家!”
辛云京霍然起身,连忙上前行礼。此刻他看到方重勇,比见到亲爹还高兴,整个人激动得发抖。
至于李琦,好像没人发现一样,被众将直接略过了。
第753章 功在微末处
河东军大营帅帐中的众多将领,虽然看到方重勇带着天子李琦来到此地,而感觉欢欣鼓舞。
但眼前却不是开香槟的时候,因为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
这也是为什么辛云京之前兵变成功却一直愁眉不展的原因。
看到方重勇来了,辛云京连忙让出主座,请这位方官家落座。方重勇则是请李琦坐在主座,自己则是站在李琦身边。
“诸位,刚才本官看到大营内有一处营地被包围了,只是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呢?”
李琦还没开口,方重勇就替他询问了一句。
以方重勇从军多年,连丘八肚子里蛔虫长什么样都知道的德行来说,这一问就是典型的揣着明白装糊涂。
辛云京等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他本人站出来禀告道:“是这样的,李抱玉之子李自正带着本部人马负隅顽抗。众将怜其部曲,不忍坑之,故而将其围困,希望他可以归降听从发落。”
辛云京言简意赅的介绍了一番,方重勇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事情肯定不像辛云京所说的那么简单,不过将李自正的部曲围困而不强攻,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发难之时,肯定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哪怕父亲阻拦,那也得杀!
那时候胜负未分,容不得半点犹豫,哪怕是刀山火海也要上!
可是当李抱玉和李抱真都被杀后,局面基本上就定下来了,事态本质上稳定,翻不出什么大浪来。能劝服的部曲,辛云京已经带着元载,将他们劝服了。
这时候,无法被劝服的李自正带着本部人马负隅顽抗,辛云京和赤水军各部当然不会傻愣愣的冲上去扑杀。
凉州安氏失去赤水军的控制已成定局,众人考虑的是:自己在新格局能够站到什么位置,可以得到多少好处,该怎么争取和维护自身利益,以及不被风暴波及到。
很显然,剿灭李自正不是什么大功,反倒有可能使得自己的人马受损。同属赤水军,在事态平稳的时候积极参与内斗,也会被人瞧不起。
“凉州安氏世代在河西镇守一方,有功于国。李抱玉和李抱真投靠吐蕃人,但是安氏本身却未必会如此。功是功,过是过,不能混为一谈,更不能让有功于国的将士们寒心。
现在事情僵持着也不好,那本官就亲自走一趟,劝说李自正放下兵戈吧。”
方重勇轻轻摆手,举重若轻,一句话就把事情定下来了。
这是要放过安氏?
在场众将都是面色微变。
这一波他们可是把事情做得很绝啊,基本上跟凉州安氏已经是水火不容了。没想到听方重勇这么一说,朝廷竟然还有放过安氏的打算。
这就有点……心思深邃了!
众将都沉默不语,辛云京只好站出来劝说道:“官家,李抱玉一家丧心病狂,居然想跟吐蕃人勾结,其子李自正说不定也是同伙之一。官家孤身入营,恐怕有性命之忧啊。不如末将派个军吏入营劝降,既办了事情,又无须官家冒险,一举两得。”
方重勇有没有性命之忧不好说,但若是凉州安氏不被灭族,辛云京将来肯定不会好受,这是一定的。
经此一役,凉州安氏与河西辛氏已成死仇,将来会如何,只能说走着瞧了。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吐蕃军已经进犯渭州,很可能绕路泾川。大敌当前,容不得内斗!”
方重勇摇了摇头,断然拒绝了辛云京的提议。
“陛下以为如何?”
他看向李琦询问道。在场众将这才瞥了李琦一眼,没有人说什么,大家都装作这个人不存在,完全没有搭理他的兴趣。
在场很多将领,甚至都没见过李琦,能尊重他才奇怪了。
李琦似乎也感觉到现场气氛有些怪异,他面露尴尬之色,随即点点头道:“官家可以自行决定,若是需要朕的节杖,你可以随身带着。”
此刻他感受到了一种被人漠视的屈辱,心中又有些庆幸。
得亏权臣是方清啊,明面上还是把他捧着的。
要是换了别的丘八,只怕他这个傀儡天子就有吃不完的苦了。
这是一种类似于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奇异感受,李琦无法对他人传达,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
很快,方重勇便领着一众赤水军将领来到被围困的大营跟前。水桶一般的阵线让开了一条道,方重勇带着一众赤水军将领穿过通道,来到营门前。
此刻营门已经大开,但是大营入口却被木栅和拒马挡住了。这些东西后面,是一面盾墙。李自正麾下部曲正严阵以待,防备着辛云京等人带兵突进。
“本官就是方清,赤水军的老卒应该都认识我!你们当中有些人,当年跟随本官出征过西域的!还记得么?”
方重勇举着李琦给他天子节杖,缓慢向李自正部曲的盾墙走了过去。
他一边走,一边继续喊道:“李自正!让本官进来跟你聊聊!只要你和你的部曲没有投靠吐蕃人,本官以全家人性命作保,一定不会清算坑杀你们。赤水军将士们,放下兵戈,让开一条道!”
话音刚落,盾墙就从中间“裂开”了一条缝,一个盔甲上全是干涸血迹的年轻人伏跪在地上。
“罪将李自正,恭迎官家!我等将士与吐蕃人不共戴天,岂会与吐蕃人为伍?
请官家明察啊!”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还有无尽的委屈与愤恨。
“起来吧,让将士们放下兵戈各自回军帐歇息吧。同室操戈的惨剧,不该在赤水军中上演。”
方重勇随手将节杖递给一个赤水军士卒,走上前将李自正扶了起来。
“你父亲和你叔父投靠了吐蕃人,证据确凿不容辩驳!只是你与麾下部曲对此并不知情,被他们牵连乃是无妄之灾!
现在本官持天子节杖,宽恕你们无罪,一切过往都不再追究。军中兵将军职不变,序列不改。
你随本官去中军大帐议事吧。”
方重勇拍了拍李自正的肩膀宽慰他道。
李自正面色数次变幻,最后化为一声长叹,他对方重勇抱拳道:“得令!末将这就跟随官家去帅帐!”
李自正这个小年轻,原本还想替他父亲李抱玉和叔父李抱真鸣冤呢,想让汴州朝廷惩处发动兵变的辛云京一伙人。
可是听方重勇所说,他也不得不将原本的打算掐灭。
整件事,已经定性了。
所有的错,都是李抱玉和李抱真二人的。
是李抱玉等人勾结吐蕃人在先,辛云京等人兵变在后。
辛云京和论氏兄弟,是在“拨乱反正”,他们没有过错。
李自正被父亲和叔父牵连,对勾结吐蕃的事情全不知情更没有参与,也没有过错。
单纯是为了自保而反抗的凉州安氏本部人马,压根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些人依旧是没有过错。
所以说这一切都是误会,全都是一场误会!
反正,错的是死人,活着的人都是没有错的!这就是汴州朝廷给这件事下的定论!
已经不可能再更改!
那么,这场兵变的责任到底应该怎么追究呢?年轻人,你最好想清楚再说话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