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扎路恭沉声下令道。
此言一出,身旁几个亲卫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们好不容易冲进长安城,就等着大开杀戒呢,现在还没杀过瘾,连敌人的正面都没碰,怎么能退出长安呢!
“还不去传令!”
达扎路恭怒斥道。
“得令!”
身边的传令兵匆匆而去,达扎路恭又转向刚刚来禀告军情的那位传令兵,面色不善问道:“属卢·杰桑嘉贡在搞什么鬼!不是让他攻大明宫的么?”
“大论,属卢·杰桑嘉贡听闻十王宅是大唐诸皇子居住的地方,肯定有很多财帛。而大明宫不知道被洗劫过多少次了,没什么油水,所以他就……”
这位传令兵有点说不下去了。
作为一个小兵,他本不该评价属卢·杰桑嘉贡这种大贵族的行为,他只是看不下去那一位的所作所为。
不过怎么说呢,类似的事情,在吐蕃军中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事实上,吐蕃军中只有达扎路恭想一举把汴州军灭了,将这个作为最高事项来处置。
但吐蕃是贵族家族共治的制度,不同家族的利益并不相同。达扎路恭这样想,其他贵族却未必是这么想的。恩兰氏不是老牌贵族,达扎路恭的地位是他自己一刀一刀砍出来的,而非是家族在后面出力。
所以每每到关键时刻,那些吐蕃老牌权贵家族的人,就经常对他的军令阳奉阴违,以本家族的利益为重。
对于属卢·杰桑嘉贡来说,狠狠的在大唐捞一笔才是真的。至于占领关中,甚至统治大唐,这样的事情,属卢·杰桑嘉贡压根想都不敢想。
也拿不到实实在在的好处。
没有分兵还好,在达扎路恭眼皮底下,这些人还不敢怎样。然而一旦分兵,军中各部就只顾得上自己的利益了。
“命他速速撤离长安,然后大军在金光门外汇合,重整旗鼓。”
达扎路恭耐着性子吩咐了一句。如果是平时,他早就拔刀砍人了,但现在是关键时刻,有什么怒气也得忍着,待战斗结束后,再一起算!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吐蕃军中鸣金之音响起,刚刚还前赴后继攻打敦化坊的吐蕃军士卒,便如潮水一般退却。
然而,正当吐蕃人向西退却之时,忽见敦化坊上空有一朵烟花炸响!距离敦化坊最近,长安南面最靠东边的启厦门中冲出一队汴州军骑兵,直接将正在后撤的吐蕃军队伍拦腰斩断!
还有数百人在敦化坊附近没有撤走,后路又被骑兵断掉,这些人瞬间便惊慌失措的朝着北面逃去。
这一幕达扎路恭看在眼里,却压根不做任何营救的举动。他下令加速后撤,殿后的部曲结盾墙徐徐向西,至于朝北面溃逃的那数百吐蕃军士卒,则压根不予理会!
换言之,那些人已经是废子了!
连吐蕃军主将都放弃了,带着骑兵冲阵的王难得,自然也不会跟吐蕃人讲客气。
他带着隶属于银枪效节军的骑兵一路向北追赶,等冲到兴庆宫附近的时候,发现有一支吐蕃军正在围攻兴庆宫。
王难得想也没想,直接将那支吐蕃军冲散,配合兴庆宫内的汴州军步卒,反杀了回去。
冲兴庆宫的吐蕃军是为了抢劫而奔走的,压根就不想和汴州军骑兵硬碰硬。看到对方有大队骑兵冲击而来,连忙结阵向西退却。
王难得也没有带兵追赶,而是与兴庆宫的守军一起返回了敦化坊。
在大明宫附近的属卢·杰桑嘉贡,在得知达扎路恭带主力撤出长安城后,吓得大惊失色。他也顾不上在十王宅内劫掠了,慌忙不跌的退出长安城,生怕被汴州军合围了。
吐蕃军的第一次进攻,也是夜里来势汹汹的突袭,就这样因为吐蕃军主将的军令而变得虎头蛇尾。
都亭驿内,得到消息的方重勇面色凝重,并没有因为吐蕃军的退却,而感觉欣喜若狂。
事实上,第一阶段的战略目标并未达成,那些秘密武器根本没来得及使用,吐蕃人就已经退走了。
换言之,达扎路恭还未尽全力,他发现情况不对劲,就直接带兵撤离了敦化坊周边,没有因为热血上头而浪费人力!
“官家,现在该怎么办?”
张光晟上前对方重勇叉手行礼询问道,此番他是负责都亭驿与敦化坊之间核心防御带的指挥,现在身上的盔甲都已经被鲜血染红。今夜确实是给吐蕃人放了点血,只是不到预期,吐蕃人显然还有一战之力。
“原地修整,将伤员们撤下来。让王难得将马匹让出来,然后带精兵坚守慈恩寺!以慈恩寺塔为观测点,每一炷香时间,就派人传达一次吐蕃军的动向!”
方重勇对张光晟吩咐道。
等张光晟一走,方重勇连忙回到书房,观察地上的长安城模型,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见他一言不发,身边的几个亲信,如李筌、元载等人,都是噤若寒蝉。
“官家,现在情况如何?”
傀儡天子李琦疑惑问道,感受到了书房内凝重的气氛,他也察觉到战况或许并不顺利。
“明日再说吧,今夜吐蕃人应该是不会再来了。”
方重勇摆摆手,心中思索着达扎路恭可能的对策。
……
吐蕃人今夜当然不可能再来,因为达扎路恭在金光门外列阵等候了许久,也只等来了属卢·杰桑嘉贡的部曲,以及攻打兴庆宫不克的溃兵。
还有几部兵马并未回归,也不知道这些吐蕃军将领是抢得太嗨忘记了军令,还是被杀得建制都没有了。
反正也没见去传令的人回来,这些人多半也是无了。
“指挥车”跟前,达扎路恭面色不善看着一脸无所谓的属卢·杰桑嘉贡,心中的怒气在聚集。
“军令要求你部攻打大明宫,你为何放弃大明宫,却带兵去十王宅劫掠?”
达扎路恭毫不客气的质问道。
“因为大明宫防守严密,我攻不进去啊。”
属卢·杰桑嘉贡面露无奈之色,随口说道,他甚至连借口都懒得去找了。
“唐军早有防备,为今之计,你有什么妙策?”
达扎路恭继续问道,并未追究对方大肆劫掠的事情。
“大论,末将有个笨办法,不知道你听不听得进去。”
属卢·杰桑嘉贡看向达扎路恭说道,面上毫无恭敬之色。他是军中的刺头,更是赞普王后一脉的权贵,跟达扎路恭是合作关系,而非是简单的上级与下属。
“你但讲无妨。”
达扎路恭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来。
“这长安城挺大,我也是头一次见这么大的城。不如我们逐次扫荡每一个坊,引唐军来防守。这样便可以反客为主。
我们今日扫一个坊,明日扫一个坊,听闻长安也就一百零八坊,一天一个不过三个多月,冬天就能荡平长安。相信每个坊之中都有存粮,绝对没有军中断粮的忧虑。”
属卢·杰桑嘉贡说得挺夸张,但道理是对的。
速胜,看上去不太可能了。倒是以长安为棋盘,跟唐军互相绞杀,可以玩一玩。
达扎路恭面露沉思之策,其实属卢·杰桑嘉贡的私心很重,提这个建议当然是为了方便吐蕃军劫掠。或许,军中很多将领都是这样的想法。
达扎路恭原本还想提议,先扫平敦化坊以南的两个唐军营寨,然后再以此为基地,逐步蚕食敦化坊周边的地方。这样便能在短时间内,将唐军的主力逼出来。
属卢·杰桑嘉贡的办法不是不行,他只是没考虑到“夜长梦多”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吐蕃军毕竟是从高原而来,孤军深入到关中,其战略风险已经大得没边,可以说是在走钢丝玩杂技。
拖时间的话,难道汴州那边,就没有生力军前往关中支援么?
达扎路恭可没眼前这位那么乐观!
“你说的未尝不可,只是汴州若有军队支援长安怎么办?他们的人会越打越多的!”
达扎路恭沉声问道。
属卢·杰桑嘉贡摇摇头道:“那就是大论要考虑的事情了,末将只是提一个建议而已。”
他这一副油盐不进的老登模样,看得达扎路恭眼角一阵抽搐。
吐蕃国内的权贵,都是这种德行!要扛事情的时候躲得最远,轮到抢功劳的时候就跑得飞快。
属卢·杰桑嘉贡虽然是个刺头,可他的想法,却未必是孤立的,军中一定有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
想来,这厮今夜应该是收获颇丰吧?
达扎路恭压下心中的杀意,他叹了口气道:“那就如你所说,明日你部打头阵,负责攻打长安西市。其他各部,一部负责周边一个坊,势必要扫清金光门附近坊中的唐军。”
西市,那是在吐蕃国内流传的一个都市传说,以至于吐蕃权贵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吐蕃权贵家中的很多宝贝,过往都是从长安西市出发,通过商队贩运到吐蕃的。
听到这话,属卢·杰桑嘉贡喜上眉梢,他哈哈大笑道:“请大论放心,明日我部势必死战到底,拿下西市!”
他大踏步的前往本部,却不见身后达扎路恭正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他那得意洋洋的背影,像是在看死人一样。
这位吐蕃军主将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却又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第763章 血洒长安(下)
有句话叫“怕什么来什么”,属于墨菲定律的通俗解释。
方重勇虽然也没把达扎路恭当傻子看,但这位吐蕃大论的用兵水平,显然不是泛泛之辈。
之前一次头铁,在敦化坊前撞得头破血流,第二次吐蕃军就学乖了。
在吐蕃人撤出长安城之后的第二天(即距离第一次夜袭,隔了两个白天一个夜晚),已经在长安城内各大佛塔上设立观察哨的汴州军,几乎是同时派出斥候,向位于都亭驿内的指挥部汇报:
吐蕃军重兵攻长安城西各坊,似乎是要以西市为中心,打出一个桥头堡来!
“官家,李将军求援,吐蕃人急攻西市,并且屠了西市周围的四个坊!这几个坊中剩下的民兵与青壮,都已经逃到西市之内参与守城了!”
都亭驿里面那个摆着长安城模型的简陋临时书房内,一个浑身是血的汴州军斥候,向方重勇禀告前方军情。
达扎路恭似乎识破了方重勇的分兵部署之法,不再急于求战,而是改为稳扎稳打,逐步推进的办法,一步一步将面前的坊市拿下。
哪怕是毁掉长安,将长安剩余的十多万百姓全部屠戮干净,也在所不惜!
“明白了,你且去歇着,本官会派人通知李嗣业的。”
方重勇面色平静摆了摆手道,似乎并不惊慌。这不是最快的消息,却是第一个从战区内传来的消息。
书房内众幕僚面色都不好看,谁也没想到,吐蕃人居然可以这样玩,他们现在压根就不在乎能不能统治长安了。
“传我军令,每个坊派一个亲兵去通知守军和当地民兵,吐蕃人已经开始屠城了,他们跑是没法跑的。每个拿得动刀的,都要参与守住本坊,为了他们自己。
实在是坚持不住的,立刻放烟火传信,本官会派兵接应他们突围,但不保证能绝对突围成功。”
方重勇面沉如水,对张光晟吩咐道。
“得令!”
张光晟抱拳行了一礼,转身便走。
等他走后,方重勇又将南霁云找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