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军打不过吐蕃人,那些地方上的豪强,大商贾之流,会不会对交税的事情阳奉阴违呢?
这些事情变数太大了,远不如现在忍一下,把难办的事情办了。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车光倩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道,阐述了他的看法。
“你呢,你怎么说?”
方重勇看向王难得询问道。
“官家,其实上一战虽然我们还没赢,但是吐蕃人好像也没有赢啊。末将感觉得出来,吐蕃人已经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在防守,应该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我们这次撤回来,等于是松掉了吐蕃人心中的那口气。再出兵的时候,就不跟他们玩一城一地的得失了。
直接一拳定胜负!”
王难得言之凿凿的说道。
别看他这话说得很糙,实际上已经是说明很多问题了。
方重勇其实也觉得上次吐蕃人已经快被压得不行了,只不过两边继续对峙下去,吐蕃人会勉强支撑,或许会欲言又止,但绝不至于轰然倒塌。
汴州军熬时间,他们也跟着熬时间。
这就好比马拉松比赛里面两个比拼的选手,位置相近但是都到了强弩之末。
一边拼命跑,一边拼命跟着,其实都快不行了,但他们却可以熬很久,一直熬到油尽灯枯!
这样的例子,上一世他见了太多太多。
还不如转换游戏模式,直接来一波爆发性的短跑!很快就能一招定乾坤!
军中诸将没有傻子,这几天修整,他们也慢慢回过味来了。这些战况并不复杂,只是其中的关节需要琢磨清楚。
如今正是在慢慢凝聚共识。
“本帅欲兵分两路,一路走回纥道,直接从瓜州杀进去!
另外一路,则是广树旗帜,并且让辅兵列于阵线后方,造出声势来,正面攻打凉州。
到时候,就看达扎路恭想保住哪一头。”
方重勇大致说了一下方略,车光倩和王难得二人都是默默点头。
这一手确实很妙,如果达扎路恭不分兵,那么这支奇袭的队伍就能解除沙州之围。联合沙州的唐军一起,再从西面杀到凉州,吐蕃的军心士气会雪崩一样坍塌。得知凉州变成了孤城,吐蕃军到时候直接跑路就行了,还打个屁啊!
如果分兵,那凉州必定会出现空档,战机就在这种拉扯之中露出来了。
汴州军攻昌松城的时候,吐蕃军防不防啊?
攻打赤水军驻地他们防不防啊?
攻打凉州城外那些据点他们防不防啊?
如果机动防御,兵马不见得够用。如果不出城死守,那么方重勇还可以再调一支兵马,向西去追击那支负责救援的吐蕃军。
达扎路恭防得过来么?
吐蕃人或许可以慢慢想办法处理,但是恰好之前汴州军从河西撤回了兰州,吐蕃军中势必会松懈。
骤然遭遇灭顶之灾一般的突袭,他们怎么去守?
这就是用兵的奥妙之处,没有什么固定套路,没有什么定势,一切都是因人而异,因势利导。
只是,想明白了这些并没有什么用,还有个关键的问题横在车光倩与王难得面前:究竟谁去带兵走回纥道?
毕竟,两个任务的危险系数差别极大!
绕路回纥道攻瓜州是破局的一招,风险极大。
一旦走漏消息,吐蕃人在路上埋伏着,那么可以说必定是有去无回。
当然了,所谓用兵,就没有不存在风险的。要么借势,要么斗巧,破局的时候,就一定会在那一刹那露出破绽。
赌的,不过是对手后知后觉而已。所谓天衣无缝,不过是破绽在对手未察觉之前就一晃而过罢了。
哪里有什么打不死的强无敌!
“兵分两路,王难得带兵突袭瓜州,车光倩带中军攻凉州,同时进行,就这么定了。
你们还有什么意见么?”
方重勇直接给出了安排,看了看面前二人询问道。
“得令!”
二人齐声喊道,互相对视了一眼。
第783章 色字头上一把刀
凉州城的结构很奇特,像是一个由五个正方形小城拼积木而成巨城,这跟它的发展历史有关。
每一个小城,都是曾经凉州割据政权的王都,每次改朝换代,都会挨着旧城建新城。河西走廊物料缺乏,建设一座大城很是不易,所以原来的城池也得以保留,原本的王宫则用来赏赐新一朝的公卿贵族。
如此数百年,才形成了今日之格局。
这天一大早,在外人看来已经居住在某个曾经的宫殿之中,应该昏天黑地,声色犬马好好放松了一番的达扎路恭,迎来了一位自大斗拔谷而来的“不速之客”。
那是吐蕃赞普派来的使者。
为了表彰达扎路恭抵抗唐军,作战勇猛的军功,使者特意拿出赞普所属的座帐虎皮马垫,在这位吐蕃大论面前显摆了一番,作为荣耀赏赐给他。
毕竟,这是吐蕃封赏军功的最高殊荣!与此同时赏赐的,还有逻些城周边大量土地的地契文书。
在满脸堆笑的送走赞普使者之后,达扎路恭的心就沉到谷底,面色阴沉如墨。看着眼前这个坐上去只会感觉如针扎一般的虎皮马垫,他不由得遍体生寒。
赞普的亲信,吐蕃国师益喜旺波,是他下令让自己的亲兵杀掉的。
这就已经是罪大恶极了。
达扎路恭不指望赞普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实际上很多时候,吐蕃的赞普和中原的天子,是一个心思,跟草原上的那些马大哈草头王们完全不一样,二者都是心思深沉诡谲之辈。
他们从来不需要证据去证明某件事,只需要认为是这件事是什么样的就可以了。
赞普当然很轻松就能知道,益喜旺波究竟是怎么死的。无论是不是达扎路恭杀的,只要是死在河西,算到这位吐蕃大论头上准没错,
而击退汴州军,保住了凉州的大功,对于吐蕃赞普来说,也并非好事。这意味着达扎路恭的军权变强了,威望更高了。本土的苯教,也会跟着一起强势。
吐蕃赞普就算是退化到晋惠帝那种水平,也不会对此感觉欣喜。
这个节骨眼,赞普下令赏赐达扎路恭,还派遣使者来河西慰问,只能说城里套路深,满肚子坏水绝对没好事。达扎路恭连忙叫来纳囊·赤托杰,没想到对方来宫殿内议事的时候,居然浑身是血。
“出了什么事?”
达扎路恭沉声问道,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征粮不顺利,凉州本地大户不愿意配合,动了点粗,灭了一户。”
纳囊·赤托杰心不在焉的说道,没当回事。
他手上还缠着麻布止血,显然是受了点轻伤。凉州民风彪悍,野得很,几乎是处于全民皆兵的状态。
吐蕃军征粮,指望本地大户不反抗,还是想太美了。
达扎路恭微微点头,他是读过汉人史书的,虽然没有多少就是了。曾经有史书记载,说那些汉人大户,许多都是“两百家合为一户”,这里的两百是形容很多,并非实数,但绝不止两百。
所以今日纳囊·赤托杰带人去征粮,保守估计也杀了数百人。
之前吐蕃人来凉州,对本地大户还是比较克制的,还是希望在本地常驻,没想捞一波就润。然而这还没过多久,他们就撕下了虚伪的面纱,直接打砸抢一条龙了。
没办法,缺粮了嘛,不抢难道让大军去吃沙子?
达扎路恭没有指责纳囊·赤托杰,只是认为他下手太重了一点。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这样手狠,反倒是起不到震慑的作用。
“以后不好征粮的话,你不要强来,让我出面处理就行了。”
达扎路恭随口提醒了一句,也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将赞普使者带来的座帐虎皮马垫,递给纳囊·赤托杰观看。
“这怎么可能?”
纳囊·赤托杰低声惊呼道,面色骇然。
“是啊,这怎么可能呢。赞普的使者出现时,我也是不相信。”
达扎路恭苦笑道。
倒不是说赞普不可能给这样的封赏和荣耀,而是……他们驻守河西,击退汴州军,距离现在也不到一个月。
河西走廊到逻些城的道路崎岖难行,他们又没有派人前往逻些城禀告战况,吐蕃赞普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
用方重勇的话说,就是在青藏公路上开汽车,都要开一周才能到拉萨(逻些城)。古代靠骡马,靠步行,一个月能走完单程就算是飞毛腿了。赞普是如何在这样的交通条件下,做到“耳聪目明”的呢?
“会不会,赞普根本就不在逻些城,而是在距离河西不远处的地方?”
纳囊·赤托杰一脸凝重神色询问道。只有这样的情况,才能解释为什么赞普会对前线的事情如此清楚。
此前益喜旺波来此,其实已经可以说明一些问题了,只是当时达扎路恭还没在意。现在回想起来,他才感觉益喜旺波对于河西的局面非常了解。
完全不是来找他们询问战况的!
这显然不是来回一趟差不多两个月该有的状态。
事实上,吐蕃赞普亲征是常态,历代吐蕃赞普多有亲征者。吐蕃国内,赞普是名义上的政治统帅,也是名义上的军事统帅。上一任赞普赤祖德赞,就有两次亲征,其中一次,就是亲征河西,出兵瓜州!
如果这次赤松德赞亲征,那么从过往的经验看……实在是没有任何值得奇怪的地方。
所以,河西吐蕃军中必定有个高层将领,是新赞普的心腹,并且作为耳目,在不断给赞普传递消息。
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达扎路恭叫纳囊·赤托杰来此,便是为了追寻这个答案。
本来,值得怀疑的人,是有很多选项的。
比如说,被达扎路恭噶了的尚结息,被唐军噶了的属卢·杰桑嘉贡等等,他们的立场都很可疑。只有铁杆站苯教的纳囊·赤托杰是不需要怀疑的。
但是现在这些高度可疑的对象已经死去,剩下的可疑人选已经不多。再加上这个人的职位必须要够高,否则很多军情只有高层才知道,对军队中下层是保密的。官职不够,也就不存在对局面洞若观火了。
所以,赞普对河西军情了如指掌,一来说明他本人就在周边;二来,则是说明河西吐蕃军帐有人私底下投靠了赞普,而且职位够高。
排除所有的错误答案,那么剩下那个,无论多么荒谬,也一定是正确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