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光晟决定给官家一点“惊喜”。
“诸位,富贵险中求,现在想退出的,可以自行回家,但要管住嘴!”
张光晟回过头,面色肃然对他身后那一队“纸甲军”说道。
“请将军放心!我等誓死跟随!”
众人齐声说道,一个个都视死如归。
不是他们不怕死,而是事成之后的收益太大了!
这种机会,人生之中只可能有一次,若是错过,就再也没有了。
说什么也是要搏一搏的!
当然了,如果玩脱了,那就是个笑话了。
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有机会上的时候不上,人生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很快,献俘的队伍就从东华门缓缓行进,进入张光晟的视野。队伍中的将校士卒,一个个都盔明甲亮的,全副武装。
这么冷的天,穿着盔甲行军肯定不好受。
不过还是那句话,今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装逼。
银枪孝节军若是不穿盔甲,怎么可能显得威严肃杀?
今日不是战争,却胜似战争。
此时此刻,汴梁城内虽然因为禁令,所有人都不得外出。然而还是有不少人趴在墙头,看着街面上发生的一切。
那些考生居住的街道附近,有许多酒楼。其中很多酒楼的二楼,也有很多人在伸出头来观摩,一个两个的都在议论纷纷,并且兴奋异常。
这些人搞事情的胆子是没有的,但是看热闹的胆子不仅有,而且还很大。
至于那些“吐蕃俘虏”,全被关在囚车里面,因为衣衫单薄而瑟瑟发抖,乃是道具一般的存在,无人关心他们的死活。
眼看献俘的队伍越来越近,张光晟把心一横,对亲兵伸出手。后者会意,将一个用黑布包裹着的包袱递了过来。
“走!”
张光晟大喊了一声,那些“纸甲兵”们纷纷跟在后面,每个人都是手无寸铁,什么兵刃也没拿。
献俘队伍原本应该雄赳赳气昂昂的走进汴梁城皇宫,却突然被张光晟带兵拦住了去路,不得不停了下来。
领头的车光倩汗毛倒竖,连忙上前与张光晟交涉。
他面色不悦的呵斥道:“你是不是疯了!你跟随官家十多年了,现在这个节骨眼闹事,你良心被狗吃了?”
“官家若是不出来说话,我等就在这里自尽!”
张光晟捏住自己的喉咙,面色狰狞的威胁道。
他身后的那一队纸甲兵,也全都跪在地上,用手掐住自己的喉咙。
“好好好!你有种!”
车光倩大怒,正要下令亲兵将这些人射杀,没想到方重勇从队伍里走了出来,对车光倩摆了摆手。
后者立刻安安静静退到一旁,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你本应该巡视皇宫,来这里是怎么回事?”
方重勇微微皱眉问道。
“官家,是这样的……”
张光晟一边说,一边打开身边的那个黑色包袱,只见里面是一件赭黄色的锦袍。
方重勇一看面色大变,正要退回去,却是被张光晟死死拉住胳膊。跪在地上的纸甲兵迅速起身,将那件锦袍披在方重勇身上。
本来想冲过去拔刀的车光倩,还有他身后那些亲兵,像是被人点了石化术一样,瞬间就不动了!
然后不动声色的慢慢退回了原位。
“官家当为天子!若官家不能当天子,试问这天下还有谁能当!
诸位,我等护卫官家入皇宫登基!今日便是勤王之日。
若有阻拦,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张光晟大吼了一声,振聋发聩!
听到这话,一旁的车光倩想都没想,直接跟着高呼道:“护驾!护送天子入皇宫!”
“登基!”
“登基!”
“登基!”
献俘的队伍里面,无数丘八都开始齐声高呼,那声势完全阻拦不住!
至于张光晟是不是犯法了,是不是冒犯了官家,拜托啊,这个时候谁还顾得上他啊!
这种事情,发动了就压根停不下来了!
“唉!你们害苦了我啊!你们让本官如何面对天子?”
方重勇嚎啕大哭,索性坐在地上,耍赖不起来!
“诸位,我等肩膀便是御驾,这便托着官家入皇宫登基!
鞍前马后,义不容辞!”
车光倩高喊一声,对一旁的张光晟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和几个纸甲兵将方重勇抬起来,举过肩膀,让他坐在自己的一边肩膀上。
几个亲信将领各托一边,稳步向前。
利箭已经射出,任何犹豫都是不必要的。现在什么都别管了,只管干就是!
“官家登基,闲人避让!”
一个亲兵自告奋勇的走到队伍最前面敲锣,献俘的队伍几乎在一瞬间,变成了勤王的队伍,
状元楼上的那些科举考生们,就这样眼睁睁目睹了历史性的一刻,一直到勤王的队伍走远了,他们才回过神来,面带震惊之色,久久无法平息。
“刚刚,那是官家被麾下将校披上龙袍了吧?”
一个胖胖的圆脸考生结结巴巴的询问道。
“那可不是么,我预料官家早就该登基了,他现在才做这件事,已经是很迟啦。”
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考生唏嘘感慨道,他叫白季庚,天宝年间的一个小县尉。如今世道变了,过往的官职已经无效,他打算重新科举入仕。
现在天下是什么状况,只要眼睛没瞎的人都看得到,今天的事情,不过迟早而已。
“大唐就这么亡了吗?”
一个穿着白色锦袍的考生叹息道。
那圆脸考生驳斥道:“武周那时候,大唐可不就亡过一次么,国号都改了呢。”
对于一个国家一个政权有没有灭亡,其实标准很多,也很有争议。比如说武媚娘当政的时候,国号都改了,各种抽象操作,但你能说大唐真的在那时候就灭亡了么?
不好说,起码是有争议的。
假如明天方清发个诏书,说自己本是李隆基的子嗣,然后找宗正寺的李氏宗室背书,那他到底是不是李氏的天子呢?李唐还在不在,有没有灭亡呢?
这些事情,很多时候只是某种政治叙事而已。即便是当事人还是那个人,国家也还是这个国家,说法不同,给人的观感就不同了。
“你们与其在这里操心,还不如想想今年科举的时候,怎么给天子歌功颂德,到时候可别写错了称谓。”
白季庚意有所指的说道。
众人皆是一言不发,今日发生的事情,冲击力实在是太强了,足以影响今后的政治走势。过往还有些余热的李氏宗室,将来也跟落水狗没什么区别了。
这还只是说的李唐宗室,实际上那些跟李氏有联姻的家族,也会跟着受影响。
具体有什么影响,以后才能看得出来,现在都还说不好。
另外一头,勤王的队伍已经走到了汴梁城皇宫门口。负责守卫皇宫的何昌期,一看这架势,瞬间明白了一切。
他径直走上前来,对方重勇抱拳行礼道:“陛下,让末将为您前驱开路!”
“去吧。”
方重勇点点头道,懒得开口解释什么了。
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
丘八们的脚步声,平稳中隐约带着兴奋。
穿过门洞,穿过正殿前的广场,来到紫宸殿正殿跟前。
儿皇帝李偿,坐在武太后身边。而负责大殿内秩序的元载,则是露出震惊之色,又迅速隐没。
这剧情,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元载心中闪过一丝诧异。
方重勇之前是有安排的,拥立禅让之事,由他元某人一手牵头造势,还要有三辞三让。
怎么今日就迫不及待那啥了?
不过元载是极为聪明的那一类人,看到现在这场面,他就知道不能继续按照此前的套路去部署了。
眼疾手快之下,他也顾不上与方重勇商议,直接从袖口里拿出一份诏书,将其展开,对着方重勇大声宣读道:“天子年幼,自感不能胜任,主少国疑。太后亦是认为无法妥善处置政务,故而将皇位让位于方清。自此李偿为让国公,世袭罔替。”
本是阅兵的诏书,上面写的字跟禅让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元载愣是现场编出来一份退位诏书。
武太后和儿皇帝李偿,都是满脸惊愕,不敢置信。
不过他们信不信已经不重要了,大殿内的卫士将二人带离,至于将来他们会说什么,已经无人关注。
权力不是自上而下,而是自下而上的。底下的人觉得方清是天子,那他不是天子也要变成天子,就是这么简单直白。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殿内的大臣与将军们,都是一齐对方重勇行礼,声音整齐划一,好像事先排练过一样。
呵呵,永远不要低估政治动物的求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