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坊李林甫宅院的书房里,这位新晋的大唐右相,翻阅着郑叔清亲自送来的疏奏,看完后忍不住点头。
当然了,这份疏奏不可能是方重勇的原版,而是郑叔清根据自己的理解,转换了一下行文誊写下来的。
“河西诸州经常在叫苦说弓弩箭矢不足用,消耗太大。能看到这一点,足以见得你是花了心思的。不过这件事有人会去做,本相这便到兴庆宫走一趟,替你求个官吧。”
李林甫摸着下巴上的长须,十分满意这封疏奏的思路。如果郑叔清只是提出要往河西运送粮草什么的,那就真的没啥意思了,狗都能想到这一茬。
压制胡商的目的,便是使得他们站在大唐这边,早点结束战争。那么这些人就不会趁着战乱,偷偷往吐蕃那边运送必需品了。能想到这一点,证明郑叔清已经是一个有全局思维的中枢官僚。
而不再是局限于当一个地方大员。
“这全都仰仗右相的栽培。”
郑叔清小心翼翼的讨好说道。
“这份疏奏,本相会拿到朝堂上讨论的。至于那个仿制粟特布的事情,你要多留心。圣人对这种可以生财的门路,都很在意。如果委托你来主持此事,务必要办好。”
李林甫脸上虽然带着笑,但眼睛里却看不到一丝玩笑的意味。
郑叔清郑重行礼道:“必不负右相所托。”
“走吧,随本相去兴庆宫。”
李林甫起身便走,他是个干练的人,今日便可以把这个户部侍郎的官职拿下,那么他绝不会等到明天再动手。
……
“唉!”
此时此刻,李隆基正在勤政务本楼的书房里面来回走动,烦躁得想打人。
高力士就这样静静的在桌案边呆着,微微低着头不说话。
“武惠妃这是第几次跟朕说要立寿王为太子了?”
李隆基反问高力士道,语气之中带着埋怨。
“回圣人,奴亦是不太记得,反正说过很多次了。”
高力士轻声说道,不愿抬起头看李隆基的脸。
“谁为太子,难道这件事不该朕说了算么?她还想学她姑奶奶么?是想着朕走了以后她当女皇?”
李隆基生气的一拍桌案,发出一声闷响。
今日武惠妃又在李隆基面前哭诉,说什么有很多人想害她,只有寿王当了太子以后,他们母子才会被人敬重之类的。
李隆基表面上没有发作,事后却是怒不可遏。
正在这时,一个宦官进来在高力士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高力士走过来对李隆基轻声说道:“圣人,右相求见。”
“都宵禁了,哥奴怎么还来兴庆宫?”
李隆基忽然有点疑惑,大唐右相很忙不假,但再忙也应该是在家里处理政务,有什么事情要跟皇帝当面汇报呢?
不一会,李林甫被宦官引了进来,后者二话不说,直接拿出郑叔清那份疏奏,递到李隆基面前。
“罢了。”
李隆基无奈的接过疏奏,这个时间他本是不想处理公务的。但武惠妃弄得他很烦,现在看看疏奏换一下心情也不是坏事。
“原来河西将士们过得这么苦……为什么以前没人跟朕提这些呢?”
看完疏奏,李隆基感慨叹息。他是第一次知道河西那边的绢帛卖不出价,多织出来换不到钱,被西域胡商变相盘剥。
“在河西走廊推广高昌棉,好像并无不可。可以先在军屯种植,西域有棉纺之术,推而广之并无难度。”
李林甫小心翼翼的说道。
看到李隆基没反应,李林甫继续补充道:“军屯收获高昌棉后,可运回长安纺织贩卖,其利可观,充作军费正当其时。
再有,可增加河西户税,降低租调比例。百姓有余粮以后,再实行平籴法,用府库里的财帛高价收购河西本地民间粮秣,则对河西用兵,军粮无碍。”
李林甫对着李隆基深深一拜。
“嗯,照此办理吧。对了,这份疏奏为谁所献?”
李隆基微微点头询问道。
“郑叔清,先前在夔州担任刺史。”
“原来是他啊,那就难怪了。”
李隆基至今对于郑叔清的“理财”手段印象深刻,事实上,老郑要是肯背锅,这京兆尹的职务早就到手了。
他记得,那一位捞钱确实是一把好手!
“那就让郑叔清担任现在空缺的户部侍郎吧。
嗯,在长安郊外,建一个仿粟特锦的作坊,选宫里最好的工匠过去。织出来的布,全部送到大明宫的府库里面去,不要流传到市面上。
明白了么,让郑叔清上任后将这件事当头等大事去办。”
李隆基笑着说道。
“谨遵圣人旨意。”
李林甫小心翼翼的躬身告退,虽然心满意足,但仍然不敢表现出来。
当他快退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又被李隆基给叫住了。
“哥奴啊,如今太子被废,你说朕应该立谁为太子呢?太子可是国本呐,不能一直空缺的。”
李隆基长叹了一口气问道。
“回圣人,寿王仁而爱人,谦恭审慎,可立寿王为太子。”
李林甫不动声色说道。
“嗯,朕知道了。”
李隆基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示意李林甫退下。
等这位大唐右相退下之后,李隆基这才冷着脸对高力士说道:“武惠妃定然是跟哥奴说好了,强推寿王为太子。”
对于无利不早起的李林甫来说,如果无事,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的。
一句“圣人家事,可自行决断”即可,断绝所有风险。
犯得着推举寿王李琩么?
这里头的一点道道,自幼在宫闱之中长大,早已习惯阴谋诡计的李隆基,用脚指头去想都能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立寿王,还是不行啊……”
李隆基一只胳膊肘依靠在桌案上,另一只手在大腿上敲击着。脑子里不断在权衡利弊。
像什么用兵河西啊,疏通河道啊,改善漕运啊之类的事情,都可以交给别人去做,李隆基通常只是吩咐一声就可以了。
唯独事关皇权的东西,他必须紧紧捏在手里,不能交给其他人代劳处理。
如果立寿王为太子,武惠妃可以在耳边吹枕头风,又有李林甫在外朝的党羽鼎力支持,这样一来,寿王李琩岂不是要变成强势太子?
要是再多一个边将支持,那李琩岂不是有提前登基的能力?
这种情况,不在李隆基的权谋布局之中。
只要他没有咽气,哪个皇子也不能成为天子。
“力士,你明日去外朝放个风声出去,就说朕有意立三皇子(李亨)为太子,但尚未决定,心中颇为犹疑。”
李隆基沉声说道。
高力士心领神会,躬身行了一礼,没有说话。
“太子啊……”
李隆基嘴里念叨着,似乎这两个字,已经快变成自己的一块心病了。
第44章 猪队友在行动
长安最大最豪华的酒楼,在西市不远处,挨着长安最宽广的朱雀大街边,一进坊门便是,名叫“杏花楼”。
因为院墙内种了铺天盖地的杏树而得名。
这天,刚刚被朝廷授予户部侍郎的郑叔清志得意满,邀请方重勇到杏花楼内“赏花”,体会一下长安地道的奢华味道。
难道穿金戴银才叫奢华么?
不不不,那种层次太低了,还处于暴发户的阶段,以为皇帝每天都是用金锄头种地。
这片杏花林可比金银值钱多了,以长安西市附近寸土寸金的行情而言,占地四亩以上的杏花楼,本身就意味着“高贵”,哪怕这里什么都没有也一样!
因为稀罕,所以昂贵。因为昂贵,所以奢华。
此时此刻,杏花楼三楼的隔间内,郑叔清正指着这里绽放的杏花,向因为打瞌睡而走神的方重勇介绍此地名胜。
墙上几乎挂满了的木牌上,写着文人墨客留下的诗。
其中不乏方重勇前世背过的名篇。
杏花是红蒂白花,类似江梅,但是比梅花高大繁茂。刚刚含苞待放时,是粉色,盛开时就是雪白色。正是因为杏花树高大,往往最合适的欣赏,就是在楼上。
为了请客,郑叔清出手阔绰,整个三楼,都是“郑公子”买单,被他包场了。
“今日春光明媚,杏花开放如海。此情此景,何不作诗一首以愉情?长安神童九岁作诗,也是一段美谈啊。”
郑叔清心情大好,给方重勇到了一杯“春饮子”。
饮子就是饮料,春饮子就是适合春天饮用的饮料,并不特指是哪一种。与之对应的,还有“夏饮子”、“秋饮子”、“冬饮子”。
俗称“四季饮子”。
现在方重勇喝的春饮子乃是桃花饮,简单的说,是将桃花煮好后加入黄糖以及其他药材的饮料,呈现浅褐的透明色,上面漂浮着几片桃花的花瓣。
当然了,工艺不会这么简单。
别的不说,光黄糖都不易获得,这是大唐引进天竺那边的技术所制备的蔗糖。哪怕在长安,也只有权贵之家用得起。
这桃花饮方重勇也懒得问多少钱了,总之不可能便宜。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方重勇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创作”了一首应景的七言绝句。昨天研究河西那边的军情民情到很晚,牛仙客提供的第一手资料,除了口述外,还有一份他自己在河西为官多年的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