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了吧,明日去弘文馆报到,拿着入学的凭据去吧。”
高力士从袖口里掏出一个信封,略有些疲惫的说道,高大的身形看起来都有些佝偻。
“长者可是有些疲惫了?”
方重勇关切问道。
“有点吧,只是这些事情你不懂的。”
高力士叹了口气,他最近就在琢磨一件事,只是这件事很不好办。
“长者不说,又怎么知道我这个黄口小儿不懂呢?”
方重勇环顾四周问道,发现方大福等人早就退了出去,门已经关好了。
他有心求高力士帮自己办一件“小事”,这次正好机会来了。
若是机会错过,后面可不太好办。
“是这样的。”
高力士凑到方重勇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最近我听到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呢,讲到一半,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因为讲故事的那个人已经去世了。
这个故事怎么说呢,就是讲在我家乡那边,嗯,蛮荒之地的岭南,有一个大户人家,家中妻妾成群……”
“然后呢?”方重勇好奇问道。
“然后这个家主呢,对他的贴身仆人很好。于是这个仆人呢,就想报答他,这个你明白么?”
方重勇故作恍然大悟道:“难怪我家的家生子都忠心耿耿,知恩图报人之常情啊。”
“是了是了,就是这么回事。”
高力士不以为意的点头继续说道:“然后有一天呢,那个贴身仆人发现家主茶饭不思,很是阴郁的模样。他问了多次,家主也不说,只是摇头叹息,于是这个仆人就觉得很奇怪。
直到有一天呢,家主带着仆人去他一个小妾生的儿子家里。家主的儿媳,便在宴席上抚琴助兴。那天家主回来以后,就特别高兴,被那位仆人看在了眼里。”
“然后呢?”
方重勇一脸懵逼的反问道,搞得高力士心头火起。
他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这孩子怎么还装傻!
“然后那位仆人就想,会不会是家主想听自己的儿媳弹琴又怕被人非议呢?
仆人不敢确认,也不敢去挑明,这件事毕竟是不合常理的。
于是那位仆人请了很多会弹琴的美丽女子,去家中弹奏那天儿媳弹的曲子给家主听,但家主都没有露出半分开怀的模样。
这个仆人已经明白了,家主就只是想听儿媳弹琴,换别人都不行。
仆人想为家主做点什么,又怕家主责怪,那么仆人会如何处置这件事呢?我正好奇的时候,故事没讲完就断了。”
高力士不动声色说道。
如果他不是实在没办法了,绝不会去问一个半大孩子,哪怕这个孩子极为聪慧。
“家主只是为了听儿媳弹琴么?”
方重勇反问道。
高力士眉毛一挑,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随即微微点头道:“那是自然。”
“儿媳出家为道士之后,那自然就不再是儿媳了,给家主弹琴,也不会引起非议了吧?”
方重勇若有所思的说道。
“再说了,是儿媳主动要出家的,跟家主,跟仆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对吧?”
听到这话,高力士心领神会,点点头道:“谁说不是呢。儿媳出家后,家主看到妾生子孤苦,又给他安排了一门亲事,岂不皆大欢喜。原来这个故事后来是这样的啊,唉,我总算是不用再去念想了,甚好,甚好。”
高力士满意的点点头,他相信方重勇听懂了自己想说什么事。而且,他也相信这件事不会被第三个人知道,包括李隆基在内。
“你明日就要入学弘文馆,那里人生地不熟的,需要我过去知会一声么?”
高力士忍不住露骨的暗示道。
“呃,那边的事情,应该问题不大。倒是小子有件要紧事,还想长者帮帮忙。”
方重勇不好意思的点点头,从桌案上的镇纸下面,拿出一封信,交给高力士说道:“王忠嗣将军的夫人李氏,想给圣人写信,又缺门路。某也是没办法,只好拜托长者帮忙,将这封信给圣人过目一下。”
听到这话,高力士警觉问道:“信中写了什么?”
“只是一些妇人之言。
王将军长期外镇边疆,李氏照顾家中孩儿颇为吃力,只是希望圣人可以把王将军安排在长安附近番上,时不时可以回家休沐,此乃人之常情。”
方重勇对着高力士深深一拜,恳切说道。
李隆基其实已经打算调王忠嗣离开东阳府了,只是去哪里还没定。李林甫说去剑南,杜希望上书说去河西,实际上李隆基心中也在犹豫。
他甚至动了让王忠嗣进入龙武军服役的心思。高力士对此知之甚详。
“唉,也是难为这个妇人了。”
高力士将信收好,微微点头,既没有说同意交给李隆基,也没有说不同意。
该办的事情已经办完,高力士站起身,他用复杂难明的眼神看着方重勇,最后叹了口气道:“你入学弘文馆顶替掉的那个人,是忠王长子李俶。入学以后,低调一些为好。”
说完高力士转身便走,出门之后,已经是满天星斗。
他从兴庆宫的后门走进去以后,才忍不住一阵唏嘘感慨。
“方有德生了个了不得的儿子啊。”
唐和盐,百姓不能承受之重
这篇谈谈为什么安史之乱以前,绝对不能实行中唐两税法背景的盐政改革(包括刘晏版本的榷盐法:民产官收商运商销)。
这篇很重要,与剧情强相关,如果你只想看爽文的话,可以跳过这一篇。
粟特锦的剧情,我查了一两天的资料;而盐税,我从上本都督开始,断断续续,光资料就查了几个月。
从第一层来到第二层,再从第二层回到第一层。从天下无盐税,到“科学收税”,再到天下无盐税。
反反复复逐渐深入对盐税的各种认识,我现在应该是起点作者里面,研究盐税的第一人,曾经在梦里都是怎么在封建时代收盐税。
历史之所以有魅力,是在于它的不可更改与发人深省,在于抛去纷繁复杂的花俏迷人眼,最后依旧会回归到它原有的本质。
揭开美丽的面纱,鲜血淋漓的本质会表露在你面前,这便是历史。
按照爽文的套路,小方长大后,“应该”正好遭遇大唐天宝财政危机。小方顺势出手,提出“科学收盐税”,部分解决盛唐的财政问题,顺便“强势”上位摄取权力,这应该是“合理”的套路剧情。
但是很遗憾的告诉各位,如果后续剧情这么写了,这本书就废了。
不算剧透,只是想告诉各位读者老爷,我这个深度研究盐税的起点作者,反倒是不会让小方在大乱来临前,搞什么“利国利民盐税”。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税收的本质,就是国家从百姓兜里拿钱出来,用在当权者们想用,或者需要用的地方。
它的用途或有不同,但从百姓兜里拿钱的本质却并无不同。
第一个谬误:大唐前期对于盐是放任自流的状态。只有“大聪明”一般的穿越者才知道要给盐收税。
其实不是,唐初盐税不仅不放任自流,甚至管得比安史之乱后还要严格。而又因为不收税,而食盐的开采成本又比较低,所以形成了良性循环。
因为不收税,所以盐价低;
又因为盐价低,所以官府在其中无利可图,让盐变成了远离商品属性的生活必需品,盐政基层官员也普遍比较廉洁。
当差事无利可图的时候,升官就变成了唯一的利益,这其实是很好理解的一件事。
还因为盐价在社会生活中的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所以一定程度上舒缓了社会矛盾。
国家居然不知道要收盐税,这样的事情,自李渊在位的时候,就没有发生过。不是不想收,而是因为各种原因,选择不收。
唐代前期的社会安定,无盐税的政策功不可没。穿越者提出要在开元或者天宝年间“科学收税”,并不能证明“卓尔不群”。
第二个谬误:安史之乱前,大唐完全不收盐税。
其实不是,自武周时期以来,就在“低水平”运转。盐税不仅在收,而且收的很科学合理,不同性质的盐矿或者盐池,收税的幅度与方式,也都不同。
大体上分为三种:
1、实物税:租用盐池盐井进行开采的盐户,开采3石盐,就要交1石给官府。而这1石盐,则是进入常平仓,以供军需或者抑平市场盐价。
2、力役税:官方开采的盐池盐井,里面的劳工,以劳力抵偿租庸调。
3、货币税:民营盐井或盐池,一般背后都是大世家大豪强。
有据可查的信息,是开元十年,就已经在实行这种税收方式,但税率很低。真实情况,收税的时间,一定会提前。
第三个谬误:大唐朝廷都是蠢猪,居然不知道用榷盐法。
实际上大唐的政策制定者们不仅不蠢,而且还知道“试运行”与“经济特区”的概念。早就做过榷盐法的政策试验。
然后他们得到了一个让几乎让自己崩溃的结论:
经济中心的关中与河北,食盐来源的盐池盐井盐场,绝大部分,都是官营的!榷盐法几乎无法实施!
具体来说,这几大产地,就是河东盐池,河北长芦(沧州)盐场,以及凉州盐池。
官方盐池,自己给自己收税,那钱从哪里来呢?
如果加税,这些钱依旧会间接推高官府采买成本,左手倒右手的经济游戏,在封建时代除了增加行政成本外,没有任何意义。
安史之乱后,与安史之乱前,大唐经济有什么本质区别呢?
没错,大唐失去了河北!失去了足以供养几百万人吃盐的长芦盐场,同时凉州还被吐蕃攻克,河东亦是处于战火之中。
也就是说,刘晏实施“科学榷盐法”的经济前提,是大唐失去北方的三个主要盐产地,大型国营盐场不复存在,不得不从江淮那边大力发展私营盐场。
很显然,在安史之乱以前,并不存在这个前提。
第四个谬误:在安史之乱前,用中唐的“科学榷盐法”,可以实现财政大补而不损(或少损)民生。
这个也只是一厢情愿而已。
要弄明白盐税的本质,就要把盐和税两者都分析透彻了。盐是税的载体,盐必有“盐税”,但“盐税”不一定需要盐。
看明白这个问题,剩下的就好理解了。
中唐之所以可以实行榷盐法,其实是因为大唐经过战乱,原有的户籍体系完全解体。换句话说,大唐账册上只有一千万人实际缴租庸调,而收税却还是按六千万人在收!
除了那些死于战乱的人以外,大约有不到两千万人只是从账册上消失了,他们变成了隐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