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舞钺,“子”还学习射箭。在成长的过程中,他曾使用不同 力度的弓,女口“二弓”和“三弓”。后世的《红楼梦》中,也有这种 数字划分的弓力:
贾母笑问道:“这两日你宝兄弟的箭如何了? ”贾珍忙起身 笑道:“大长进了,不但样式好,而且弓也长了一个力气。”贾母道: “这也够了,且别贪力,仔细努伤。”
某天,“子”有生病,曾占卜:今天不用上学了吧?不过,这可 能是管家替他占卜的。
己卜:子其(疫?),强(勿)往学?(《花东》181 )
甲骨文中的“疫”字,字形是一个人躺在床上,身下正在出汗, 有人手拿锤子打击其腹部,象征病痛的状态。另有一种解释则为手拿 廷石为患者做按摩治疗。无论哪种,它反映的都是卧床生病。
卜辞里的“往学”两字很重要,它表明“子”是去家外面的“大 学”学习,而非在家中接受私教。此外,卜辞里还曾多次出现过“学 商”,以及出现过一次“学羌”,这可能是模拟羌人和商人之间的战斗, 当然,两方战士都由学生扮演。
甲骨文的“学”字,写作累,上面是两手在摆放计数的草棍(爻), 下面是一所房子,意为“学习算数的地方”。
上面的两只手有时会被省略,写作仙 爻也可以从两组省略为一 组,写作6 ,但下面的房子不能省,它代表学习的场所。不过,在卜辞里, 殷都的“大学”似乎没有教过算数。也许因为这是很初级的学习内容, 不值得用占卜来记录。至于殷都的大学都有哪些建筑,课程又是怎么 开设的,“子”的卜辞里并没有太多信息。
1973年,在“子”的甲骨窖穴西北400米(今小屯村南)发现 了大量刻字甲骨,其中的一片牛骨卜辞(《屯南》662 )上有关于大学的 课程安排,是大学的总教官留下的。而总教官很可能就是商王本人
第一条卜辞是:丁酉日占卜,今天是丁日,(学生们)是否应该 学习万舞呢?第二条卜辞是:还是应该在下个丁日学习?
后面的两条卜辞是关于万舞学习场地的占卜:在“右策”学? 还是在“内”学? 7看来,大学的建筑分左右大厅,还有位居中后 部的“内”。
1 .丁酉卜,今日丁,万其学?
2 .于来丁乃学?
《屯南》662
3 .于右秉学?
4 .若内学?
商王会亲自关注大学的课程,这也很正常,因为里面的学生都是 王的亲戚。另一条王室卜辞显示,商王曾在“人”地建设大学:“乍(作) 学于入,若。”(《合集》16406)这个“入二 有学者解释为“内二 王宫 之内。不过,它可能还有“泄”之意,即水滨。
1996年,在王宫区南侧,紧邻沮河边,考古队发掘出一处大型 建筑基址,它很可能就是殷商时期的王族大学。
如果参观殷墟博物苑的宫殿区,朝北走进大门之后,右手边是一 组“54号”建筑基址。它是一座凹字形大型建筑,发掘时被命名为 “丁组”。这里是王宫区地势最低的地方,东边紧邻海河,所处环境和 建筑构造很接近甲骨卜辞中描述的“子”曾经学习舞钺的大学。它的 北面紧邻着王室宗庙乙区和祭祀自然神的丙区;向南400米,是“子” 的家宅,花园村东甲骨出土地;向西南200米,是发现安排大学课程 甲骨的地方。
考古发掘的地层显示,在武丁王即位初年,也就是他准备在渔河 南岸建设新王宫的时候,先在丁组这里建设了一组中小型房舍,而且 没有用人奠基。对于商人来说,这意味着它并非长期项目,只是过渡 性的临时校舍而已。
大概二十年之后,武丁的新王宫相继落成,丁组大学区也进行了 大规模的改扩建:南北各新建了一排平行的殿堂(丁二和丁一),长 度分别为75米和65米,连接和贯通它们的是西端的一列厅堂(丁三), 从而形成一组“凹”字型建筑,并围起一片庭院,对着东边的阻河。
丁组建筑平面图,比例尺数字应为“50米” 8
按照那片安排大学课程的甲骨的描述,丁三就是“内”,在这里 朝东望,右侧的丁二就是“右策”。而在甲骨文中,策字的造型,上 面是屋顶,下面是捆束起来的羽箭。所以,它有可能指的是室内射箭 场馆。射箭是大学的重要课程之一,而且射箭馆空间大,还可以用以 练习“万舞”。
丁组建筑面对着沮河,周边环境是河滩的芦苇湿地,可能还有 水沟环绕在建筑的西面、南面和北面,甚至还会有码头供大学生们练 习驾船和水战。“子”的卜辞里,就有命令下属准备船的内容(《花东》 183),或者说,这所贵族大学也是商人对祖先生活的南国水乡环境的 再现。发掘报告对它的描绘是:
三座建筑之间有较宽阔的活动空间,建筑群的整体轮廓呈长 方形,东面是由北向南流去的浸水……如果我们认真体验这一古 老的建筑群,就会感到它既要给人以宏伟壮观之感,又给人以环 境优美、富于生活情趣的感受。
这片地区低洼临河,土质多沙,并不适合营建大型建筑。但武丁 王却不惜工本,工程之初就先挖下2米多深的基坑,填入黄土,逐层夯实, 然后才开始埋设木柱和版筑墙体。从柱洞看,最粗的柱子,直径接近1米。
北面的丁一体量最大,是主体建筑,室内出土了一件铜盍,上面 有铭文“武父乙”,发掘者推测,它是武丁给自己的父亲小乙王制作 的祭器。这件铜盆被装入陶缸埋进了一个挖在地基上的小坑,看来武 丁王对这座建筑很是重视,希望父王的灵魂能保佑它。9
发掘报告称这座建筑为供奉武丁 “三父”的宗庙,很可能,里面 还供奉着小乙王的两位兄弟(盘庚王和小辛王)的灵位。花园庄东地 的那位“子”的卜辞显示,学生们会带着人牲或畜牲到这里献祭。这 很好理解,这三位先王也是这些贵族学生的先辈。
陪练角斗士
丁一有一系列朝南的门,门的两侧皆挖有祭祀坑,共十座,发 掘者用墓葬M编号。目前已发掘其中八座,每座埋有斩首的三四人, 多为俯卧,人头在死者肩部。能够辨识的死者,皆为青壮年男性。
一个比较特殊的现象是,有一半的祭祀坑发现骨制的箭跳,其中 两坑分别埋有一枚和三枚,另两坑则各埋有两枚。
以M18为例,共埋有四人。坑底埋有三人,俯卧,头骨被夯碎, 颈部朝东;后又在其脚端的坑壁上挖出一个壁龛,里面是呈跪坐姿势 的一人,但头骨没有夯碎,而是放在了壁龛里。该坑埋有三枚骨链, 其中一枚在北侧俯卧之人的腿部,另外两枚分别在中间人的上臂和肋 骨部位,肋骨上的已经残断。其他三座坑中的骨镶,有的在人牲的腿 部(M3和M2),也有的在腰部和前臂(M15)。
这些骨散的出现颇难解释,并非每座坑都有,也并非每个人牲 都有。
箭的木杆会因腐朽而消失,那么,这些镁最初是带着箭杆埋下去 的吗? M2北侧人牲的腿部有两枚箭镀,其中一枚横在小腿部位,尾 端朝坑壁,说明它没有连着箭杆,不然,杆会触及坑壁而改变方向。 这些箭镂应当是射到人牲身体上的,只是有些还能被主人完整地拔出 来再利用,而另一些因嵌入人骨或筋肉,主人只能把箭杆拔出,箭镶 则随着人牲被埋进了坑中。
由此可以推论:可能多数人牲都中过箭,只是有些被拔掉了而已。 那些带箭镶的尸骨很多也是被射在腿部或胳膊等非致命部位,说明他 们生前并不是在静态而是在奔跑逃命中被射中的,也正因此,中箭的 才会是非要害部位。
历史学者李竞恒有注意到殷墟人牲带箭的现象,他的推论是,这 是商人为活捉羌人等俘虏而故意射击其非致命部位所致。“本书认为, 这种推测难以成立,在真实的战斗中,没有哪一方可以如此从容地选 择命中部位,而且中箭之后,俘虏也很难身着箭头被带回殷都,在传 统时代,外伤往往会引发致命的感染。
因此,这只能是发生在祭祀场附近。而且,这四座祭祀坑中的 箭镁是同种规格,骨质三棱形锋,形制较大,长度超过10厘米,发 掘者称之为“大三棱”,其特点是,没有倒锋,容易拔出来继续使用。 故而,这些人牲应当是大学生们练习射箭和搏杀的陪练。
商朝王室和“大学”不会缺乏青铜箭敬,但为何不对人牲使用铜 镶呢?这可能是基于“训练”的考虑,毕竟锋利的铜镶更容易致命, 而骨皴则致死率较低。另外,出土骨链的锋刃多有磨损也说明,它们 是被多次使用的练习品。
丁一南檐下的祭祀坑是统一制作和填埋的。先是挖掘坚硬的夯土, 有2米多深后,放进人牲的尸体,有些还会打碎几件陶器放进去,象 征人牲在地下也会有些生活用品,以让其灵魂更安心地守卫殿堂。然 后,填土夯打。人牲的头骨应该就是这么被夯碎的。填满土后,为使 祭祀坑不那么容易被发现,又在地面整体铺了一层20厘米厚的黄土。
后经钻探发现,南檐下并不止十座祭祀坑,但为保存房基的完整 性,考古队没有继续发掘。据推测,人牲不会少于40人。
丁组建筑全部完成并投入使用后,大学生们还要反复用人牲练习 射击和搏杀,这样便会不断地出现新的祭祀坑。这些后期坑建在丁一 东南方的空地上,目前已发现成排的六座。其中,M10埋有三具俯身 的尸体,没有被砍头,其中一人缺失了手和脚。此外,坑角还发现了 两处散落的牙齿,发掘者推测,这应该是“当时被打掉的”。
这座坑最特殊之处在于,不仅有陶器碎片,还有四件小巧的青铜 斧、三件环首铜小刀以及两块不及巴掌大的长方形磨刀石。铜斧的整 体长度在7—14厘米之间,铜刀长20厘米左右,刀斧基本完整,刃 部略有残缺,是使用过的。两块磨刀石上有穿孔,当是为系绳之用, 便于随身携带。
与前述M18不同,M10中的这三名人牲的身上没有箭蛛,但携 带了近战用的刀斧。他们可能是大学生们练习万舞(短兵近战)的 陪练,这种高度仿真的肉搏战训练也可以看作一种角斗,比赛规则自 然对人牲不利。卜辞中,用钺的“万舞”练习者要分左、中、右站立, 可能是众多的学生列队围拢对付少数几名陪练角斗士。
另外,这四件铜斧的形制比较特殊,并不是商式风格,而是燕山 以北草原地带流行的“管鎏斧”:顶端铸造出圆管形的鎏,会管上还 有一个小孔,将木柄插进去,钉入一枚钉子固定木柄。商式钺则是整 体片状,在木柄顶端开槽,把钺上端的凸起部分插入槽中,再捆绑固定。
殷墟地区较少发现这种管鎏斧。发掘报告推测,坑中三人可能是 来自北方草原的战俘。倘若丁组建筑是王族大学,那么这些北方战俘
M10出土的四把管釜斧线图
就是贵族学生们的陪练。花园庄东地的“子”的卜辞里的“学商”和“学 羌”也表明,大学里经常组织对抗性演练,有时甚至要靠商人学生来 扮演假想敌。
后期的这些祭祀坑中没有发现骨链,尸骨也大都有砍伤痕迹,可 见人牲皆被砍杀而死。比如,Mil中的无左手,M13中的左手和左 腿被砍断,M12中的无右手。无手者可能是用胳膊抵挡刀斧所致,这 说明人牲可能没有装备盾牌。
人牲几乎都被砍头,但也有相对完整的尸骨的,如M9中的甲, 双腿被从膝盖部位捆在一起,双手亦被反缚,而且是该坑三名人牲中 第二个被扔进坑的。只是我们已经不知道为何偏偏是他被活埋而不是 被砍杀。
如前所述,殷都大学所在地称为“人”,这里也是大学生们祭祀 其先祖(先王)的地方。在“子”的卜辞里,有两次提及在“人”祭祖: 第一次,是剁一头牛,再“伐” 一人(夷);第二次,是伐羌一人。
甲午:宜一牢,伐一夷?在入。一二三。(《花东》340) 己酉夕:伐羌一?在入。庚戌,宜一牢,弹。一。(《花东》 178、376)
从“子”的卜辞可见,有些人牲并非学校提供的,而是学生自备, 可能先进行搏斗训练,最后把处死的人牲奉献给祖先。在殷都大学长 达二百余年的历程中,因作陪练角斗士而死的人牲肯定不止已发掘的 六座坑中的这些,许多尸体可能另有处理,或者只有具有特殊纪念意 义的才会被葬人祭祀坑。
“子”的贵族人生
在“子”的众多卜辞里,他最日常的工作是向先祖先妣献祭。多 数是用猪牛羊和酒(智),也有少数是用人,如为了祭祀祖庚和祖辛, “子”分别“册羌一人”(《花东》56)。在甲骨文里,册,是剁成块的意思。 此外,他还祭祀过与商族始祖有关的“玄鸟”。(《花东》1557)祭祀经 常在一个名为“来鹿”的地方举行,这应是“子”的庄园领地。
他的射猎活动也很多,主要在“品鹿”,这应该是私家猎场。马 车是“子”的生活中一项很重要的内容,他曾多次占卜左马或者右马 有没有灾病。看来拉车的马各司左右,一般不混用。
“子”很关心自己的健康,多次因为耳鸣、做梦、心疾、首疾、 目疾占卜。他经常有头疼症状。
“子”和武丁的夫人妇好关系密切,他们应当是亲属,后来成为 妇好的侍卫官。在他的卜辞里,“王”只出现过两次,而妇好出现过 几十次。“子”经常占卜是否应该到某地见妇好,是否应该和妇好一 起举行祭祀。他常向妇好贡献礼物,有一次贡献了六人(《花东》288), 还贡献过一名“磬妾”,应当是擅长演奏磬的女子。(《花东》265)
妇好应该曾负责为商王采购马,因为有些马贩子(多御正、多贾) 多次通过“子”向妇好送礼,希望得到参见的机会。“子”安排过不 止一次集体参见,每次都由马贩子拿出十捆丝绸作为觐见礼物。
有一个叫“弹”的马贩子,经常到“子”的家里奔走服务,想通 过“子”送给妇好三捆丝绸,以获得单独接见的机会。“子”就占卜问: 是否应该转达这个礼物?占卜结果是“用”,也就是可以。“子”又占卜: 是否应该向妇好引荐“弹”呢?占卜结果是“不用”。(《花东》63)
“子”自家也经常买马,他常到马贩子处看“新马”。看来他相马 的技术不佳,卜辞里记载说:“自贾马其又死。”意思是说,有一次, 马刚买来不久就又死了。
武丁王时期,商朝对外战争频繁,“子”曾经考虑是不是应该跟 随一位叫“白”的将领去征伐“邵”地。他还曾试图通过妇好和“白” 拉近关系,向“白”赠送过占卜用的龟壳。但最终他应该还是没去, 因为卜辞里没有进一步的信息。(《花东》220、237)
在卜辞里,“子”的妻子被称为“妇”,妻子的母亲被称为“妇母”。 看来这位岳母喜欢对“子”的事务发表意见,比如“子”在卜辞里曾 询问:“妇母让我和某甲在一起,不要和某乙在一起,是否应该听从? ” (《花东》290)卜辞里没有出现“子”的子女信息。
“子”的寿命可能不长,毕竟当时成年人的平均寿命只有三十 岁左右。在他死后,他占卜过的甲骨被埋入了 2米多深的窖穴之中。 1991年,因修筑通往殷墟博物苑正门的公路,考古队决定对工程用 地进行考古调查,这才发现“子”的甲骨坑(编号H3)。其中,有龟 甲一千五百多片,刻辞的五百多片,还有少量卜骨。
由于从未被盗掘者发现,坑内甲骨保存得非常完整。许多整版的 龟甲虽然遍布裂纹,非常脆弱,但经过技术处理,基本保持了原貌。 倘若是被非法盗掘,绝大部分甲骨都将变成碎片,无法识别。历代商 王留下的甲骨卜辞虽然数量多,但大都是盗掘出土,非常凌乱,很多 同属一王或同一批次的卜辞都丧失了联系。考古学者们希望通过字体 和占卜师的名字对零散的卜辞进行分组、划分年代,但结论往往充满 争议。这是盗掘带来的无法挽回的信息损失。
五年之后的1996年,“子”曾经受业的大学所在地丁组基址也被 发掘出土,这位殷商王子的生平这才展现在了世人面前。这是殷商时 代关于一个人的独家而完全的记录文献。
“子”的住宅和坟墓没有被发现;但一般来说,他使用过的甲骨 不会被丢弃到远处,应该是在自家院内挖坑埋藏。很可能,他的宅院 基址已经被后世破坏。
战死的族长“亚长”
“子”的甲骨坑(H3)被发掘十年后,在它的西北侧数十米处又 发现了一片墓葬,其中有一座比“子”晚两三代人(殷墟二期末)的 贵族墓,编号M54。商人都是聚族而居,居葬相邻,所以M54的主 人很可能是“子”的后裔。
2000年冬季,在花园庄东的农田里,考古工作者用洛阳铲进行 钻探调查,初步确定了 M54的位置。由于1991年这里出土过“子” 的甲骨坑,人们判断可能会有高等级大墓,计划2001年开春解冻后 发掘。结果盗墓者一直追踪着考古队的进展,趁夜间找到了墓穴位置, 好在有村民发现异常,将此事报告给了考古工作站。于是,考古队决 定赶在盗墓贼之前进行发掘。就这样,在2001年初的大雪中,墓穴 内的椁室得以揭开。由于从来没被盗墓贼光顾过,大量随葬器物和殉 人还保持着下葬时的布局。12
这座墓穴,口部南北长5米,宽3米多,向下逐渐扩大,深约6 米。墓底四壁有高约1.8米的夯筑二层台,中央是黑漆木板搭成的椁室, 里面放着雕花夔龙纹、镶金箔的红漆棺木。
很多随葬铜器铸有“亚长”族徽。“亚”,表示主人有军事首长 身份;“长”,是家族的族徽,字形是一个人侧面站立,脑后有很长 的头发,手中扶杖,像是个老人。可能是“子”的后人繁衍出了 “亚 长”氏族。
墓主是一名三十五岁左右的男子,头骨面部略有女性特征,俯 身直肢而卧,右脚掌骨有长期跟坐(臀部坐在脚上)形成的磨痕。 这是上古人习惯的坐姿。在殷墟发掘的贵族墓葬中,M54主人的死 因比较特殊,尸骨上有多处伤痕:一,左上臂肱骨上有三条锐器砍痕, 长度都在1厘米左右。“这三处砍痕均未见骨骼自我修复痕迹,说明 砍痕形成于墓主人死亡之前的时间很短,即墓主人遭受连续打击后 不久即死亡。”二,一根左肋骨的中前部位,有明显的锐器砍痕。三, 骨盆中部靠右侧被刺穿一孔,深约2厘米,宽1.15厘米,”……内 部呈圆孔洞。从创口形状推测,应是矛戈类刺兵形成”。四,大腿骨 后方也有很深的砍痕。
这位“亚长”氏的族长很明显是在战争中受伤而死的。敌人未能 对其头部一击致命,可能是因为他戴了铜盔(胄)。打斗的时间可能 非常短暂,其左臂被连续砍伤,说明此时他尚能站立,但已无力格挡 或逃避。
我们可以对当时的现场稍作复原:在战斗过程中,他应该是冲在 前方,又因为其服饰属于贵族长官,所以受到多名敌人的攻击。首先
“亚长”族徽铭文
是被迎面敌人的铜矛刺入右下腹,矛锋深入骨盆。虽穿戴半身铠甲, 但这个部位很难防护,而且矛锋也足以贯穿常用皮甲。他被迫用双手 抓握矛杆,以防对手再刺,但铜矛已嵌入人骨,不容易拔出。此时, 又有敌人从左方靠近,挥刀连续砍杀,在他的左上臂和左肋造成多处 伤口,致使左臂肌肉断裂失能。从股骨上的伤痕看,应该还有一支戈 至少两次砍或勾在其左大腿和臀部。
他之所以未被敌人斩首,应该是己方士兵上前把他救了下来。但 在随后不到一天的时间里,“亚长”会因失血和创口感染而昏迷,这时, 军中巫医会对他进行急救,但也无力回天。最终,他的尸体被马车拉 回了殷都丧葬。为了减轻腐烂的气味,他的尸体被撒上了大量花椒粒。 对他的战死,商王也可能会表示慰问,并赏赐一些钱物。
在王陵区之外的商代贵族墓葬中,花园庄东M54的随葬品比较 丰厚。首先是有大量的铜礼器。知名度比较高的是一件重达14斤多 的“亚长牛尊”。这是一头站立的水牛,造型圆润可爱,嘴微张,全 身布满龙、虎、鸟形花纹,尤其牛背上还有一个带把手的盖子,可能 是为了便于在牛腹中存放货贝。
墓中共有40件铜礼器和 铜容器,有些稍薄的铜器在入 葬时被打碎了,出土后,考古 工作者尽量把它们拼贴复原了 起来。这头著名的“亚长牛尊” 就是复原的产物。
复原后的"亚长牛尊”
大件的铜兵器有161件, 其中,钺七件,矛78件,戈 73件,卷头大刀三件。除了主人自己使用的钺,其余的戈、矛和刀 能装备超过150人的部队,而这肯定还不是主人家的全部兵器。考虑 到氏族成员自家的装备,亚长氏族的兵力应该会有上千人。
较厚重的一件铜钺重12斤左右,其他的较薄,多在1.4斤左右。 多数的戈和矛都连接着一段木柄(秘),只有十几厘米,但最长的一 件却有38厘米。这可能是为了节约空间,入葬时把木柄锯断了。
铜镶有881枚,分好几处成束摆放。从残留痕迹看,有些下葬时 带有木杆,是完整的羽箭。墓中还有些盾牌和弓的遗迹。
车马器有铜策(马鞭杆)两件和弓形器六件,说明主人拥有至少 六辆马车。弓形器上铸有繁复的花纹,有的还用绿松石镶嵌。考虑到 其他氏族成员,亚长氏族应该拥有不少于十辆战车。
乐器有铜镜一套。铜钱是军事首长发布命令的工具之一,所谓“鸣 金收兵”。此外,还有各种铜工具和杂物,其中,圆形铜泡有149件, 可能是缀在皮甲上的。
比较特殊的是主人棺内的一件铜“手形器”,比正常的右手略小, 长13厘米,呈微弯曲的半握姿势,上面铸有目形纹饰,甚至有指甲 的纹理。它的小臂部分中空,用来容纳插入的木柄,但木柄已经腐蚀 消失,无法确知其具体长度。
和其他的青铜器不同,这件手形器被放在主人的棺内,靠近左小
亚长铜手形器线图
腿处。墓主的两手基本完整,手形 器也不在主人右手处,所以并不是 义肢。有学者推测,它是用来在鼎 内捞取食物用的,类似餐叉。但餐 具似乎并不需要单独放入主人棺内。 从它与墓主的亲密程度看,应当经 常被主人握在手里,有点类似权杖。
铜工具中有小刀五件。有两件 的手柄末端铸造的分别是马头和鹿 头,刀柄的纹饰则类似长脖子。还 有一件整体呈虎形(发掘报告认为
像狗),长尾延伸成刀的刃部,有完整的四腿,可以站立在桌面上。
随葬的玉石器,除了小件的玉饰和玉雕,还有些玉兵器,但实用 价值不高,主要作为军事首长身份之象征:玉钺一件,玉戚六件,玉 矛两件,玉戈八件;此外,还有玉质刃部和铜质装柄结合的“铜骰玉 援矛”两件和“铜内玉援戈”三件。
亚长墓铜小刀线图
随葬的骨微有43枚,没有锋刃,前端平整。发掘者推测,这是 为了射猎时不损伤猎物的皮毛。本书认为,这也可能是训练品,非致 命箭跳可以减低人牲的致死率,士兵可以获得更多的训练机会。
在墓室二层台上,有大量木棍,共47根,长度在13—3.6米之间, 直径约3厘米。有些木棍刷红或黑色漆。发掘者推测,这是部分铜戈 和铜矛的木柄,因为太长难以放进椁室,就被截断放在了二层台上。
发掘出海贝1472枚,几乎都是经过研磨的货贝。
陶器不多。有些陶器内部有大量梅子核,可能是熬制的果羹;还 有的里面有较多碎骨,发掘者推测是肉羹。
墓穴内用了 15名殉人和15只狗随葬,其中一只狗在墓室底部正 中的腰坑内,这是商人“腰坑殉狗”的传统礼仪。离墓主最近的六名 殉人,在椁室内的棺材外,左右各三人,全尸,但骨骼保存较差,可 能是椁内的某些随葬品有较强的腐蚀作用。这些人应是先被处死,然 后用草席包裹身体放入椁室之内的。椁室外的墓底有四名殉人,能鉴 定性别的有三人,全是男性,只有一人在二十五岁左右,其余都是十 几岁。
上述所有全躯的人牲,姿势和墓主一样,都是俯身直肢。在殷墟 的墓葬中,这颇为奇特。可能是因为墓主死于兵灾,颇不吉利,所以 用这种方式来禳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