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登相没有管李自成难看的脸色,向着李自成随意的拱了拱手,直截了当道。
“这一战我损失太大,不能再打下去了。”
李自成眼神冷漠,心中怒意翻腾。
惠登相有个屁的损失,麾下马兵估计最多损失个一两百人,就是饥民损失的多了些,精骑根本就没有上阵。
打艾万年的时候也是如此,惠登相保存实力,军兵不够,伏击虽然成功,成功斩杀了艾万年,但最后还让其跑了千余人。
他这一战损失了起码百名精骑,饥民、步卒无算,又动用佛朗机和火炮,把本就不多的火药都用的差不多了,实力可谓是大降。
之前惠登相基本都是附和他说话,眼下一见他实力降下,和他说话的语气也没有之前的客气。
“闯军的兄弟想打可以继续打,但是我必须要领兵先行一步。”
惠登相牵引着战马上前了些许,又看了一眼山下的明军。
李自成眼眸之中闪过了一丝冷意,但是他遮掩的很好。
李自成面露歉意,抱拳了回礼道
“此战是某判断失误,致使功亏一篑。”
惠登相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李贤弟你眼下折损这么多的人马,还是快走吧,不然等官兵后援来了,被缠上尾巴,只怕要折损更多。”
惠登相说完,便带着一众亲卫一路径直而去。
完全没有给李自成留下丝毫的面子,与之前的态度简直是判若两人。
李自成神色如常,目光只在过天星的背影之上停留了些便移开,没有露出任何别样的神色。
他最后看了一眼山下的明军,抬起右手轻轻的向后招了一招。
金声响起,转瞬之间便已经响彻了整个山岭之间。
明军军阵之中,陈望手持着令旗仍然全神关注,哪怕是金声响起,四周的流贼犹如落潮一般向后撤去仍然没有放松分毫。
一直到坡顶之上那面玄黑色的大纛消失在了眼前,整个山岭道路之间不见了任何人的踪影之后,陈望才松开了手中的令旗。
而在这个时候,疲倦犹如潮水向着陈望一般袭来,身体各处也传来的疼痛的信号。
此前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闯军的身上,精神高度的紧绷,因此忽略了很多的东西。
但是眼下精神一放松下来,便不可遏制的感到了疲惫。
连续冲阵,驱赶溃兵冲击军阵,都是高烈度的活动。
这个时候陈望才感觉到了后怕。
无论是四次冲阵,还是后续的领军殿后,他都极有可能丢掉性命。
尤其是最后的殿后战,火器采用轮射的方式虽然能够在短时间内进行火力覆盖,但是最大的问题就是在于放铳的军兵。
若是后撤之中有军兵扛不住压力,向后狂奔,极有可能引起恐慌,最后演变成崩溃。
只要少许的几名军兵恐慌逃窜,恐怕整个殿后军都将会彻底的崩溃,到时候闯军精骑掩杀过来,便是灭顶之灾。
只是,现在一切已经结束。
陈望环顾着四周,感受众人目光的注视,牵引着战马转过身来,面对着中军的方向,望向了那面火红色的大纛。
大纛之下,无数旌旗在轻风之中缓缓飘动。
陈望握紧了手中的缰绳。
他知道,自己必然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此战之后,他将不会再只是一名家丁。
时代的洪流裹挟着个人的命运。
被时代裹挟的命运只能随着时代沉浮。
波涛汹涌,水流湍急,稍有不慎,便是身死人亡。
只有登临高位,只有掌握权柄,才能够脱离被裹挟的命运,将其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第20章 百总
日暮西山,赤霞漫天。
湫头镇内,鲜血的腥臭味已经淡薄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属于米粥的香气。
流贼退后,曹文诏下令撤军,一路撤到了湫头镇才停下。
派出了些许的人手清理了镇内镇外的尸首之后,全军进入了湫头镇内,扎下了营地。
湫头镇内的大火已经消散,不少的民宅被焚毁,但是还是有很多民宅可以使用。
镇外的矮墙和一些流贼遗留下的拒马也省去了搭建防御工事的时间。
白日间的大战使得一众明军尽皆是感到精疲力竭,营地之中除去负责巡逻和守卫的军兵之外,再没有走动的闲人。
湫头镇内一处三进的大院,这里因为地处中央,还修有一处阁楼没有被破坏,因此成为了中军的驻扎之地。
宅邸装饰奢华,虽然已经被搜刮了数遍,但是仍然能够看得出来不凡。
这家的主人好像还是一名读书人有功名在身,陈望在带人清扫之时看到了一间书房,书房之中值钱的器物基本都抢走了,书籍基本都保留了下来,只是散乱了一地,有些被踩破、揉烂。
在宅邸之中没有看到什么尸首,但是却是看到了多处血迹还是破碎的衣衫,主人多半已是遇害。
湫头镇被占据了已是有一段时日,镇外那快要干枯的河道旁,那些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他们是这个镇中原本的住民。
负责在镇外清理尸首的人用土将其填满了起来,用木牌为其了立一块牌位。
那些死去的流贼则被扔到了另外一面草草处理,最后处理的结果也只是一把大火,没有入土为安的说法。
至于火烧之后会不会有什么怨鬼索命,厉鬼追魂的事,说实话没有人担心。
鬼怪妖魔平常的百姓基本都相信其存在,但是大部分打老了仗的军兵基本都是不信,他们活着从尸山血海之中走了下来,他们相信只有他们手中的刀剑。
大堂之中,曹文诏已经解除了盔甲,已经换上了一身绯色圆领常服,头戴乌纱帽,坐在右首的位置,面露愠色。
陈望按着腰间的雁翎刀立于曹文诏身侧的右后方,堂中除了他之外还有十余名军卒守在其他的地方,这些人都是曹文诏的亲卫,包括陈望在内。
家丁人数众多,自然也有一定的亲疏远近之分。
曹文诏直领的亲卫有百人,这百人负责他平时的起居出行以及安全。
陈望以前就是亲卫,常年跟随着曹文诏出入中军,但是这还是他第一次站在曹文诏的身侧,一般的时候他都站立的较远。
不过陈望现在并没有因为地位的提高而感到欣喜,因为现在堂中的气氛颇为压抑,堂中有一人正跪在地上。
堂中跪着的人,正是曹变蛟。
一进大堂,曹文诏还没有说话,曹变蛟便已经是先跪了下来,请罪求责。
曹变蛟清楚,如果不是因为他贪功冒进,根本就不会被伏之事。
他当时领兵追击之时听到后方那响起来的炮声便知道大事不妙,等到返回之后和步队会和之后看到满地的尸体便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错。
最后又从军中步队的口中得知了这一战的风险,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曹文诏看着跪在地上的曹变蛟失望的摇了摇头。
“我三令五申,你都只当作耳旁风。”
曹文诏心中怒火翻腾,恨铁不成钢。
“你知道这一战,折损了多少的兵将?!”
前部三个局的战兵尽数陷在了敌阵,前部的千总孙安山负伤被创数处,把总阵亡一人、伤一人,百总阵亡了四人,旗总阵亡十九人,一战折损了近六百人。
近六百人的伤亡,他麾下军队总共才三千余人。
五分之一的伤亡,意味每五个人便有一个人阵亡。
巨大的伤亡,使得军中的士气极为低迷,已经是失去了再度进攻的能力,休整恐怕都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
曹文诏闭上了双目,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他甚至生出了直接让左右将曹变蛟推出去斩首示众以正军法的想法。
不过这个想法终究还是被他压了下去。
“既然我的军令管不住你,你也不要再跟在我身旁,你是参将,本就可以独领一营。”
“我会上请洪帅将你调到别部,让你独领一军。”
“叔父……”
曹变蛟心神一震,猛然抬起头来。
“别叫我叔父,我怎么敢当你的叔父?”
曹文诏站起身来,冷笑了一声。
“宁被流贼抢,不教曹兵挡。流贼抢有限,曹兵害无穷。流贼抢民财,曹兵杀民命。”
“你在南边做的事情,被捅到了朝廷,焚毁民房,奸掳妇女,逼索财物,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曹变蛟脸色一变,急忙争辩道。
“叔父明鉴,害民之事皆是侄儿收降的降丁所为,侄儿得知消息以后,已将所有杀良兵卒俱治军法。”
他安置了那些降卒之后,便马不停蹄的奉命继续剿贼,却不曾想那些降卒居然如此大胆,已经投降居然还敢祸乱乡里。
等到知晓此事之后,他立即回师,将其全部绞死,都治了军法,只是有些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曹变蛟的话让曹文诏神色缓和了些许,也冷静了下来,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可一而不可再,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自己去领五十的军棍,别在这里再碍我的眼了。”
曹文诏重新坐了下来,挥了挥手,叹了一声气,斥退了曹变蛟。
陈望站在曹文诏的身后,看着曹文诏教训曹变蛟。
虽说曹文诏被称为明季第一良将,但实际上历史上的曹变蛟远比曹文诏更有名气。
在明清最后的决战松锦之战后期,明军遭遇惨败,锦州和松山被清军围得水泄不通。
图尔格率先射敌,伊尔登与内大臣、宗室锡翰整兵拒战,曹变蛟败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