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已清楚其中利害,博雅兄勿需再言。”
卢象升抱拳打断了孙传庭的动作,沉声道。
“我绝不会贸然出战,保境安民也需先保全自身,我都清楚。”
孙传庭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再能够说出劝说的话。
卢象升已经将话说到了这种地步,他又能说什么。
卢象升并非是不知道,他全都清楚,只是卢象升没有办法和杨嗣昌一样,高高的坐在庙堂之上,坐视着普通的百姓流离失所,被掳掠为奴……
是非公允难以说清,杨嗣昌和卢象升两人之间的事情太过于复杂,这趟浑水他淌不了,他也管不了。
分出七八日的军粮给卢象升,已经是他最大的权限,和能够做的最好事情了。
从长远看来,杨嗣昌似乎是对的,如今国家困顿,欲攘外则需先安内。
否则两线作战,将校军卒来回奔波,疲于奔命根本无力为战,两线开战意味着分兵,意味着孱弱。
而且如今国家的财政一年比一年更为严峻,朝廷是真没有钱……
内患流寇不除,国家不得安宁,流寇走到一地破坏一地,流寇走过的地方根本没有办法再收上税来。
若是建奴就抚,边境暂时罢兵,便能专心解决国内忧患。
届时国内忧患除去,手握重权,除辽东弊病,合天下强军,北伐复土,报仇雪恨,并非难事。
但是……
一路行来,昔日繁华的北直隶如今却是处处一片凋零的景象。
建奴烧杀抢掠,毁城屠戮,真定城周围的乡镇皆是化作了丘墟,死者相枕,暴尸于荒野,到处都是炼狱一般的景象。
眼见着这样的景象,又如何能够听任建奴这样的肆无忌怛。
诚如卢象升所言,建奴所为是金银钱财,他们无法接受大量的伤亡,一旦伤亡快要到达临界值时,他们就会主动撤离关外。
“保重。”
孙传庭轻轻抱拳,心中万般的思绪最终都只是化作了一声叹息。
卢象升微微躬身,垂下了头,同样抱拳回礼,他知道孙传庭的一切都是真心实意的为他考量,为了国家的考量。
马嘶声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至今而来,打断了众人的之间沉闷的气氛。
“建奴主力转道向南,经由真定府东北武强、武邑、衡水一线向南快速挺进!”
“建奴前锋已过沱水,冀州、枣强、新河、南宫等八县告急!”
……
《明史·列传一百四十九·卢象升传》:
“军中尝绝三日饷,象升亦水浆不入口,以是得将士心,战辄有功。”
第235章 罗网
衡水城郊,各色的旌旗密密麻麻,迎风飘扬,几乎遍布了河岸。
清军大营绵延数十里,一眼甚至难以望到边际。
中军之中飘扬的旌旗共有四色,正白旗、镶白旗、正红旗、镶红旗四旗的女真精锐战兵皆是已经完成了集结。
外围的营地则是六色的旌旗,那是八旗蒙古的驻地。
清军之中的汉军此时地位仍然极其低下,虽然黄台吉千金事骨,提高了投降汉臣、汉将的待遇,但是在军中汉军仍然只是附庸。
崇德二年,也就是崇祯十年时,汉军扩建为二旗,旗纛仍为青色。
不过在这个时候的汉军旗下人丁的本籍均属满洲旗分之下,出征的时候多是编入各旗之中充作辅兵跟役。
这些汉军旗的旗兵地位地位不仅低于女真人,也低于蒙古人,多是承担攻坚或则是陷阵的苦差事。
但是入了旗,好歹是旗人,虽然还是处于最底层,但是也算是有了些许的地位,能够拥有一定的财产。
在女真八旗之中还有不少的汉人,他们才是真正的悲惨。
清军每次出征,女真八旗的旗兵家中也多有汉人包衣,他们在出征的时候也会带上一定的包衣。
这些包衣往日的职责是在家中作为奴才伺候主人,以及耕种主家的田地,实际上就是奴隶。
而在战时,他们还要作为辅兵和跟役跟随着一起出征,帮忙搬运军械器材,还有粮草金银,在鏖战的时候还要充作炮灰。
这也是为什么女真一个牛录满编也就三百人,但是实际上出征的时候一个牛录能到五六百人的原因,就是因为算上了充作辅兵跟役的包衣。
此时的清军营地之中,各处皆是一片喧嚣,到处都是欢声与笑语。
“那些尼堪真是没有骨头,拿着刀一横,让他们一排人跪在地上,都不要用绳子绑着,一个一个的砍头过去,竟然一个敢跑的人都没有,比杀鸡还容易,哈哈哈哈哈。”
“杀人有什么意思,不如多抢些东西这才是正理,尼堪的那些官员当真是会享受,我前些时日在任丘城里从那些官员宅邸里面搜出的那些个美娇娘,那滋味,啧啧……”
清军大营中军帐中,一众清军将校肆无忌怛,高声的说着一路来的收获,炫耀着攻下的城池和获取的战功。
他们原先都散布各地攻城略地,都是受到了调令赶来汇合。
这一次入关,虽然一开始那些汉人抵抗的倒是颇为凶狠,但是现在又和往常一样,汉人的军队都缩在了那些主要的大城里面,根本不敢和他们出城野战。
他们一路劫掠,犹如无人之境,这些时日抢掠得来的东西,比起前些年入口的收获更为丰厚,如何不让人兴高采烈。
这一仗打完,得到的金银财宝,抢来的奴隶足以让他们过上数年的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这些尼堪倒是占了好地方,不像辽东和漠南都是苦寒之地,要是可以,他们也想一直住在这关内好好的享受。
“啪!”
一声鞭响从帐外传来,中军帐内一众清军将校皆是齐齐收声,所有人的目光皆是在第一时间转向了帐外。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之下,身穿着银白色盔甲,怀抱着单棱盔多尔衮和身穿着正红色盔甲的岳托两人联袂步入了帐中。
两队和多尔衮、岳托穿戴着同色的盔甲的甲兵,也跟随着两人一同步入了中军帐内,而后一左一右于帐中四处分立而站。
原本帐内轻松活跃的气氛一瞬间的变得肃杀了起来。
一众清军将校皆是收敛了神色,挺直了脊背,垂下了头颅,双手平放于两膝之上正襟危坐。
多尔衮龙行虎步,怀抱着头盔,一路走至主位,和岳托分立而坐。
多尔衮在主位坐定,先是侧目看了一眼坐在旁侧的岳托,而后目光向下,转而看向帐中的一众将校,最后目光落在了多铎的身上。
多铎当下会意,站起了身来,轻轻一拍手,两名身穿着正白旗盔甲的护军甲兵便推着一面悬挂着巨大的地图步入了帐中。
“根据最新的探报,明国陕西巡抚孙传庭领兵已经离开真定府,进抵保定府清苑,如同奉义大将军之前所预料一样,孙传庭领兵被安置在保定府防守。”
“明国宣大总督卢象升,于二十二日时,领兵进抵真定府之真定,昨日移营至真定在以东百里之外的赵州,也如奉义大将军所预料追击我军而来。”
多铎的声音不大,但是足以让帐中的一众将校都能够听得清楚。
军帐之中气氛为一滞,帐中一众将校皆是屏气凝神等待着下文。
多尔衮和岳托联名召集他们到来,汇聚在衡水的军兵足有四万余众,几乎已经是占了入关的大半。
聚兵必然是为了大战,在坐的一众清军将校心中都已经有所预料。
眼下听到多铎说的话,也都明白了,这一次的聚兵恐怕就是为了针对卢象升。
“我军如今深入明国腹地,明国勤王军正不断到来,越聚越多。”
“如今的情况不比数年之前入口之时的情况,此次我大清虽然攻掠顺利,不过比起崇德元年之时还是要艰难许多,明国军队比起数年之前要强盛许多,敢于野战的军队越来越多。”
“若不解决这一问题,那么我军饱掠所得恐怕难以带至关外。”
多铎的话再军帐之中传播,清晰的传入众人的耳中。
“所以我军当凝聚兵力于一地,合数万精兵,以雷霆之势,先歼明军一部,杀鸡儆猴,震慑明国四方之军!使其丧失胆魄,不敢与我大清正面交锋。”
帐中一众清军将校,有几名将校的脸色因此也发生了些许的变化。
卢象升在宣大任总督的时间可不算短,自从其上任宣大之后,宣大两镇的军兵是肉眼可见的强了起来。
顺义、北京、庆都等地的几场大战,卢象升的名字也因此被清军的将校所记住。
蒙八旗的几名旗主和将校此时也是神色各异。
如今蒙古诸部之所以愿意臣服,林丹汗的病故、其子额哲的投降是一大原因,另外一大原因则是因为清军一直是压着明军打,几次大战都收获颇丰。
他们蒙古人投靠满洲人,只是因为附翼后可以入关大捞好处,但却不是为了作炮灰打硬仗而来的。
这一次入关,几次的大战,死伤最多都是他们蒙古人,还有那些随军的汉人,满洲八旗倒是没有多少的损失。
如今聚兵准备大战,到时候多半又是他们作前锋和死兵,当炮灰打硬仗,心中怎么可能没有怨言。
众人的神色全都被多尔衮收于眼底,多尔衮微微眯起双眼,但是并没有急于开口,他轻轻抬了抬手,示意多铎继续说下去。
“卢象升其麾下三将分别是大同总兵杜文焕,宣府总兵杨国柱、山西总兵虎大威,共三营兵马,其中骑卒占半数以上,彪捷轻灵、悍勇士气不输我军。”
多铎收到多尔衮的命令,走到了舆图的近前,继续讲解道。
“卢象升曾任大名兵备道,管辖大名、广平、顺德三府,麾下督标营又名天雄军,多为大名府内人氏,武备精良,战力极强,多为步卒,为车营兵,装备有大量的铳炮火器,是为我大清劲敌。”
多铎的神色严肃,没有了往日的轻松。
卢象升统管之下的宣大军确实算的上劲敌,他们的士气高昂,武备不差,人数众多,将校敢战,给他们带来了大量的麻烦。
如果他们是从宣大的边境发起进攻,恐怕根本无法越过长城进入关内。
当初之所以绕开涿州,南下分兵掠夺,便是因为忌惮卢象升所领的宣大军。
不过现如今,卢象升麾下的兵力已经没有当初在昌平的那般多了。
中军帐中的气氛因为多铎的话语略显沉闷,在座的一众将校基本都和卢象升交过手,他们并没有讨到什么好处。
而且更为重要的事情,和卢象升对战,必然是一场苦战,不是什么易事,
卢象升就是一块难啃硬骨头,而且就算是打赢了卢象升也没有什么收益,还不如多抢掠几个城池才是正事。
多尔衮换了一个坐姿,目光从众人的身上的一掠而过,淡然道。
“诸位有何想法,但言无妨。”
多尔衮的问题,自然是没有得到回应,聚兵都已经聚了,多尔衮和岳托两人同时进来就已经是释放了一个信号,这一次的决定两名统军已经达成了共识。
这个时候再站出来,根本改变不了结果,真站出来,只怕是会成为多尔衮立威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