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一切都是他摆在明面上想要让我看到的。”
陈望远望着正北方清军肃穆的大阵,淡淡道。
“府河虽然不急,但是渡河仍旧是一番麻烦事,清军的投送能力有限,在短短的数个时辰之间,十数万的战兵渡河,能够携带的辎重军械也有限。”
“清军此番渡河,携带的基本上都是中小型的火炮,八蜡铺以北传来的火炮声音大小几乎一致,应当就是他们军中的神威大将军炮,那些勉强算的上的攻城的重炮。”
“清军其余的重型火炮形制不一,沉重无比,根本没有办法通过浮桥运送,非以大船载运不可,仅是装船便需耗费大量时间。”
陈望靠坐在座椅上,抬起手指着远方清军的大阵。
“清军想要我军步队率先发起进攻,以此占据先机,可以凭借火炮固守,我军造成杀伤,实在是有些太过于天真。”
陈望目光平静,遥望着清军的大阵。
“黄台吉不知道的是……此战……我从来就没有想过固守……”
黄台吉无愧于后世的盛誉。
若是没有黄台吉为清国打下的基础,垒下的基石。
哪怕是中原天灾不断,剧变不断,也仍然轮不到清军入主中原。
清国也终究只会成为史书之上昙花一现的地方政权。
在政治上,黄台吉的手段了得。
在军略之上,黄台吉的眼光更为惊人。
无论是着重于火炮的制作和运用,还是对于八旗制度的改变,都可以称翘楚,领先于这个时代许多。
仅仅只是贾庄的惊鸿一现,黄台吉便开始命令麾下的骑军开始效仿学习起了墙式冲锋,这一近代骑兵才会使用的战术。
而后在发现靖南军凭借铳炮之利连战连捷之际,便开始大规模的制作火炮,列装军队。
但是时代的局限,到底还是限制了黄台吉的视界。
此前的胜利,一直以来的惯性,让黄台吉更多的看重大口径,射程更远的火炮,却忽略了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点。
重型火炮确实威力更大,射程也更远,可以在很多的时候获得先机,取得优势。
欧陆战争的早期,很多的国家也犯了同样的错误。
但是最后,无数血的教训以及惨痛的经历,让所有人明白。
在野战之中,十二磅炮和六磅炮,才是野战的主旋律,也是最为可靠的火炮。
沉重炮弹在攻击城墙之上具有极大的优势,但是在杀伤步兵之时,那些炮弹的毁伤并不会比十二磅炮与六磅炮的效率更高。
笨重的攻城炮在装填的速度上就已经落于了下风,效率反而更加的低下。
清军的重炮部队还未集结,只有三十多门十五磅的神威大将军炮即将部署完成。
这个时候,正是发动进攻的时候。
而且,这也是陈望一直以来就等待着的时机。
陈望缓缓的举起了右手,准备下令。
但是最后的关头,陈望却是放下了手。
迎着一众武官与参谋的诧异的目光,陈望站起了身来。
“备马。”
陈望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要亲上前线。
“总镇!”
“眼下大战一触即发,全军上下皆仰赖总镇运筹帷幄,此刻万万不可轻动!”
代正霖的神情慌张,想要阻拦,拦在陈望面前。
“总镇三思!大战在即帅位岂可轻离?”
一众武官与参谋也是同样紧张,在时局如此迫在眉睫之上,陈望作为一军的主将,怎么能够擅自离开指挥的位置。
“我知晓的我的职责,身为三军之主帅,我绝不会亲身犯险。”
陈望怀抱着顶盔,跨乘在战马之上。
俯视着一众劝谏的武官与参谋们,陈望的脸上不见丝毫波澜,仍是那般的从容不迫。
陈望很清楚自己的职责,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身为一军之主帅,绝不能再与此前那般挥槊亲阵,冲锋杀敌。
真是那般,才是真正的不顾大局。
这身甲胄所系早已经非他一人之生死,而是全军十数万军兵的性命与这天下亿兆生命的命运。
陈望接过了亲兵递来的马槊,而后缓缓握紧,他抬头坚定的向着北方清军的大阵方向望去。
他要用亲临战阵,来鼓动全军的士气!
决胜的时刻已经到来!
此战!
必将!
毕其功于一役!
第490章 万岁!
巳正时分。(9:00)
冷阳高悬。
济宁东郊的原野上,肃杀的军阵如同赤色的汪洋一般,弥漫着令人心悸的沉寂,无声的涌动着。
赤色的衣甲与旗帜汇聚成一片绵绵无际的枪刺之林。
陈望策马缓辔,带领十数名亲从甲骑自阵前缓缓而过。
他头戴一顶鎏金尖顶明铁盔,一羽鲜艳的赤色翎羽自盔顶高耸,在逆风中微微颤动。
外罩的暗金鱼鳞齐腰甲叶片细密,随着马背的起伏闪烁着冰冷而低调的光泽。
甲下是织锦云肩通袖膝襕蟒衣,金线绣出的巨蟒在苍白的日光下暗流涌动。
这件蟒衣,正是他南下荆襄,慑服诸镇,迫降西军之后,崇祯下旨敕封他为靖南伯时所赐下的。
胯下的枣红骏马高大雄健,披挂着带有赤色边饰的马衣。
这匹战马是当初曹文诏送来的祝贺他升为汉中参将的贺礼,从那时开始便一直随同他万里转战。
身后亲从甲骑庄严持王命旗牌而行,三名掌旗军士牢牢擎起三面赤红色的大旗。
后两面旗,皆高一丈五尺,同样以红缨为头雉羽为尾,号带则为绛红色。
一面上书四字,平贼将军。
另一面则是上书八字——靖南镇镇守总兵官。
当先大纛,旗高一丈八尺,杆用缨头雉尾,缚着一条足有八尺五寸的暗金号带。
旗面四方,以赤红为底,暗金为边,旗面以蟒纹而饰。
上书七字。
“总督内外诸军事”!
在凛冽的朔风里,各阵的旗手们高喊着举起了手中的军旗,无数的甲兵狂呼着高举着手中的兵刃,寒光瞬间汇成一片金属的森林。
绵延的阵线上,无数旌旗摇动,军乐奏响,浑厚的战鼓声一声接着一声,全都向着他们的主帅所致意。
然而,还有更大的声音,盖过这一切所有声响的。
它从每一个方阵、每一支队伍中迸发而出,从八万七千名士兵的肺腑深处迸发出来,如同山崩,如同海啸,滚滚而来,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万岁!”
“万岁!!”
“万万岁!!!”
陈望牵引着战马奔驰在大阵的前方,他高举着手中的马槊,向着每一位向着自己狂呼的军兵们报以同样的致意。
当陈望勒住战马,停下前行之时,军队的士气、战意,也早已是在震天动地的欢呼声中达到巅峰!
陈望匹马单槊,立于万军之前,四下呼声已停,军乐已止,寂寥一片。
视野所及,远方的旷野之上,清军五色的旌旗正在风中剧烈地翻卷,仿佛一片躁动不安的丛林。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反而激荡起磅礴的战意。
陈望握紧了手中的马槊,缓缓前指,槊锋遥指前方清军绵长无际的大阵。
下一瞬间,一阵高亢的天鹅音已是自其身后冲霄而起,清晰地传遍了整条阵线的每一个角落。
紧接着,陈列于阵线后方的七十二座鼓台如同被同一根弦所牵动,齐齐响应。
七十二面巨大的牛皮战鼓被鼓手奋力擂响。
一声声浑厚的鼓声,汇成了足以撼动天地的巨大轰鸣,带着无可抗拒的力量,轰然撞进每一个人的胸膛。
“向前!”
“向前!”
“向前!”
军令从各个营部之中的军将们的口中呼喊而出,又被无数的甲兵校尉们重复。
命令被一层层传递,一声声重复,这最简单也是最直接两个字,在众人的怒吼之中汇入震天的鼓声里。
严整的赤色军阵闻令而动,巨大的战争机器终于发动。
靖南军中阵,由八万七千名靖南军军兵组成的大阵缓缓启动向前。